中国漆画的当代性探赜

作者简介

武贵文山西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山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中国漆画，这一以“漆”为基因的东方艺术形式，拥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文化积淀。漆艺作为中国最古老的手工艺之一，有着八千多年的悠久历史。传统漆艺以天然大漆为主要媒材，凭借髹涂、镶嵌、研磨等繁复工艺，呈现出含蓄温润、深沉华美的艺术特质，构成了中国漆画独特的文化密码。

在二十一世纪的艺术场域中，全球化与在地性的碰撞如同两股强劲的潮流，相互冲击又彼此交融，深刻地改变着艺术的创作、传播与接受模式。在这场艺术生态的变革浪潮中，中国漆画正经历着一场从工艺美术到当代艺术的范式转换。这场转换不仅关乎艺术形式与技法的革新，更涉及文化身份的重新定位与艺术观念的深刻嬗变。这场范式转换具体体现在漆画的材料革命、视觉转型、文化转译与观念突破四个维度。

首先是材料革命

在当代艺术的多元语境中，材料早已超越载体的原始属性，成为观念生成的有机组成部分。材料不仅是艺术的“工具”，更是思想的“同谋”。从单一材质到综合材料，当代漆画呈现出丰富多样的形态。他们借助现代技术手段，如新型材料的研发、数字化创作工具的运用等，不断拓展漆画的创作边界。

在当代艺术场域中，传统媒材不再作为文化标本被封存，而是作为充满活力的创作媒介参与当代艺术建构。传统媒材的当代转译是一场静默的文化革命，本质上是文化基因的重组过程。这种重组既非对传统的彻底否定，亦非简单的现代元素叠加，而是在解构传统技艺范式的基础上，构建新的意义生产机制。

如何在保留材料文化属性的同时注入现代视觉经验，这类似于现代艺术中 “架上绘画”向“材料艺术”的转型，材料从服务于主题的工具转化为主题本身。像蛋壳裂纹与漆皱肌理脱离了实用功能的束缚，它们便获得了更广阔的表达空间，能够直接与当代艺术中的抽象表现、观念装置等话语体系展开对话。

更多的可能性仍埋藏在那些古老而常新的材料之中，等待着当代艺术家去唤醒、去转译、去让它们在新的时代语境中发声。材料的物质特性本身蕴含着潜在的美学语言，艺术家的工作在于激活这种“沉默的言说”。这种持续的对话与转化，才是传统媒材在当代艺术中获得永生的真正密码。

武贵文《维堡公园》

视觉转型是中国漆画范式转换的另一个重要维度

传统漆画注重写实与细腻的描绘，其构图和表现手法相对固定。而当代漆画在视觉表达上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艺术家们突破传统的题材限制，将目光投向社会现实、个人情感、哲学思考等领域。采用解构、重组、拼贴等现代构成手法，创造出富有张力的画面。在表现手法上，不再局限于传统的髹漆、镶嵌、刻填等技法，而是融合了绘画、雕塑、装置等多种艺术形式的表现手段。这种视觉转型，使中国漆画从传统的装饰性艺术向具有强烈表现力和感染力的当代艺术转变。

传统漆画作为固态的平面艺术品，其空间属性被限定在画框之内，有些艺术家则将漆画的展示空间从二维墙面拓展到三维场域。如光影构成的“漆影绘画”作品不再是单纯的手工绘制，而是融合了材料科学、光学原理与空间设计的综合实践，标志着漆艺从手工艺向观念艺术的范式转变。观众的身体介入也成为某些艺术家作品完成的必要条件，这种互动性打破了传统漆画的观展模式，使漆画从静态的观赏对象转化为动态的空间体验。

传统工艺的现代转型不需依赖对材料的摒弃，而在于对其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转化。当材料的物理属性与观念的精神维度产生共振，当传统的技艺与当代的视觉经验形成对话，漆画便获得了超越媒介本体的文化价值；当传统漆画不再困守于形式的窠臼，而是勇敢地拥抱观念的变革，现代漆画便能在当代艺术的多元格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璀璨坐标。

文化转译是中国漆画在全球化语境下建构当代艺术语言体系的关键

文化基因作为一个民族文化传承与发展的核心密码，在现代社会如何被激活、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成为文化领域的重要课题。

面对西方艺术观念的冲击，中国漆画艺术家们既要保持自身的文化特色，又要让作品能够与国际艺术界对话。艺术家们需要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将传统的文化符号、哲学思想、审美观念进行重新解读与转译，同时借鉴西方当代艺术的表现手法和创作理念，实现东西方文化艺术的融和。

无论是对本土文化基因的深度挖掘与创新，还是跨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融合，传统符号的转义便是激活文化基因的关键路径。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们要借助现代技术、不同的艺术手法，打破传统符号的固有边界，让其在新的语境中获得新的生命力。这种对文化基因的现代激活，让我们在感受传统文化魅力的同时，也能体会到文化创新带来的无限可能。

传统文化与地域特色并非是束缚艺术创新的枷锁，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许多艺术家开始重新审视自身所处的地域环境与文化传统，试图通过艺术创作将在地性经验进行当代转化，赋予其新的内涵与时代意义。通过文化转译，中国漆画既保持了东方美学特质，又具有了当代艺术的国际视野。

武贵文《维堡晚秋》

观念突破是中国漆画完成范式转换的核心

漆艺作为中国古老而珍贵的传统技艺，在当代艺术家的探索中，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观念维度拓展。这种观念的突破，使中国漆画摆脱了传统工艺美术的束缚，真正成为了当代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传统漆画强调工艺性和装饰性，注重技艺的传承与精湛表现，而当代漆画更加强调观念的表达。艺术家们将漆画作为一种表现个人思想、关注社会问题、探索艺术本质的媒介，他们不再满足于对客观事物的再现，而是通过漆画作品传达对现实生活的思考、对人性的关注、对艺术边界的拓展。

一些艺术家通过漆画作品反映环境污染、社会矛盾等现实问题；有些艺术家以漆画为载体，探索艺术与科技、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还有艺术家突破了传统漆画仅关注最终成品的创作范式，将历时两年的创作过程完整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也有艺术家邀请观众在自己身上用大漆作画，这一行为彻底打破了传统漆画创作中作品与创作者、观众之间的界限；有些艺术家关注生态观念的介入……

艺术家们不再局限于传统漆艺对材料、技法和画面效果的追求，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创作过程、人与作品的关系以及艺术与社会的互动等更为广阔的领域。通过将创作过程作品化、将身体作为创作媒介等创新方式，艺术家们重新审视了漆画的本质和价值，为中国漆画在当代艺术中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

身为中华瑰宝、大国国粹的中国漆画，从工艺美术到当代艺术的范式转换，需要漆文化在全球范围内持续广泛传播。厦门莲福美术馆作为国内唯一专注漆画艺术的主题美术馆，凭借专业性、创新性与国际化的特质，在艺术界与社会公众层面均展现出独特价值。该馆藏漆画体系涵盖近40年漆画发展历程，构建起了漆画学科研究的完整学术脉络。这座以漆画为载体、兼具学术深度与公众亲和力的美术馆，通过“展览-教育-传播”三位一体的运营模式，成功将传统漆画转化为具有当代生命力的文化符号，称为传统漆画向现代化转型的创新范式。

在全球化与在地性激烈碰撞的二十一世纪，中国漆画通过材料革命、视觉转型、文化转译与观念突破，逐步建构起具有东方美学特质的当代艺术语言体系。这一过程不仅是对传统漆画艺术的传承与创新，更是中国文化在当代艺术领域的一次成功突围。未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艺术的不断进步，中国漆画有望在当代艺术的舞台上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光彩，为世界艺术的多样性发展做出独特的贡献。

注：

1、文章信息由作者提供

2、文章收录于《漆园雅集——当代漆画艺术家群展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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