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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下中农怎么看知青?
潘 亮
(厦大生物系78级)
在当今知青题材的作品中,对上山下乡这场历史大潮中的另一主角——“贫下中农”(第二故乡父老乡亲)的记叙偏少。当年的贫下中农,无疑也是这场历史事件的亲身经历者。以下是近年来与第二故乡乡亲(顺昌仁寿及相关人员)往来中的某些片段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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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知青占有了回乡青年的机遇
吴某、苏某(顺昌仁寿乡政府工作人员):
我们上白村一下子来了五十多个福州知青。表面上看,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大部分知青表现也不错,与农民的关系也融洽,但实际上,他们占有了许许多多原本属于我们农村青年的机会。
招工、招生、征兵、提干等,大多数改变人生的好机会都被知青占了,我们这些本乡本土、念完中学就回乡的青年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回乡农民”。就连原本属于我们的长得清楚些的小姑娘,也可能跟这些城里学生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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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初春闽北大雪封山。左起2、3、5是福州知青,1、4、6是本地女青年】
说实在的,有时内心很是苦闷和失落。他们理应都回到省城去,政府本不应派这么多省城学生下来与我们农村人争土地、争口粮、争工分、争机会,更可气的是把我们原本是家乡骄傲的回乡青年的机会都占有了,连小姑娘也拐走了。(注:仁寿公社的福州知青与当地“小芳”成亲虽然只有两对,虽然不多,但影响很大。)但这些话当时我们农村人都不敢公开说出来,害怕会被扣上“破坏上山下乡”的帽子,会遭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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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学生的错误要“宽容一些”
雷天长(原仁寿公社上白大队书记,已故):
对学生犯了错误要“宽容一些”(当时基层干部习惯上将福州知青统称为“学生”)。雷书记1975年与部分知青同在二队劳动,他常说这句话。因为知青与当地农民争水源、争工分,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等事都要告到他那里,绝大部分由他出面来处理。事情如果闹大了,惊动了公社或县里,也要由他出面配合上级来处理,因此他的意见在当时可以说是举足轻重,基本上代表了当地贫下中农对知青的意见。他对福州知青的“宽容”态度,迄今仍常常被知青们在聚会时提起,尽管他已去世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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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有位知青,劳动表现很好,还担任了生产队副队长,但因家庭出身问题,多次招工、招生都提不上名。当1975年某一县办工厂来招工时,他担心又被刷下来,提一把亮晃晃的杀猪刀来到雷书记家,要求这次一定要推荐他,否则就要对雷书记的家人采取“行动”。雷书记耐心劝阻了他的“盲动”;后来确实积极推荐,使这位知青那年被招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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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墟归来,上白大队1969年知青。同九光辉提供】
另一老知青,竟然看上了一位刚嫁到村里来的外地新娘,并将“情书”投放到新娘闺房中,被其公公偶然拾到,但老人不识字,有些怀疑,就将信交给雷书记。雷书记并未声张,做了“冷处理”。当天晚上约这位知青到他家吃饭,然后择僻静处严肃批评了这位知青的“错误”,并当他面烧了那封“罪证”。要知道,在那年月,知青要是犯上这种极其麻烦的“生活作风错误”,很可能“身败名裂”,会影响一生命运。
(注:虽然当地民风较为“淳朴型的开放”,农民间这种“风流故事”也发生不少,但并没象有些地方那样看得那么重,而仅仅作为辛苦劳动期间的笑谈,农民们把遇到此类事称为“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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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知青,否则我只能在家等死
吴土生(原上白二队生产队长,已故。2004年顺昌竹文化节期间有知青到他家探访):
你们这些学生哥,当年劳动功夫太差,体力也不行,但能在我们这里偏僻农村安心生活下来也是不容易。那时候我真有点看不起你们。我现在得了大病(注:2004年,在家里得了肺心病),走不动了,喘不过气,看不起病,只能开些土药方随便吃吃。家里一大堆桔子卖不出去,又只有一个儿子,劳力少,房屋破旧,没办法了,只能在家等死,叹息。
(注:知青推荐他到福州做全面诊疗,但因经济困难无法成行。后经知青向农工党下派挂职的董美斌副县长反映,他带头捐助300元,并发动县机关干部捐助。县里很快派医生上门给他看了病,并给些帮助。后来,他托来福州的人向知青传话:谢谢福州知青这么关心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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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当“肝胆兄弟”
却偷了我的鸭子
罗某(村民):
福州知青大部分表现还可以,但有些人偷鸡摸狗偷青菜。有一次把我家老母鸡偷了,弟妹们就靠卖点鸡蛋念书,鸡丢了,一家人都气哭了,当时真的很恨。除了本地知青,外面的知青也会来村里偷鸡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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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某某(大干公社罗坊村民):
1969年,隔壁大队一位知青称我做“肝胆兄弟”,每次赶墟都到我家歇脚。有一次他在村口偷一只大番鸭来到我家,却骗我说是墟市上买的,在我家宰杀后煮了一大锅。
吃到傍晚,我老婆回来后大喊家里大番鸭母不见了,莫不是被哪个短命的给偷了?这时我才醒过来,发现正在吃的鸭子可能正是自己的。那知青也极其狼狈,承认在外面偷了鸭子,但没想到是我的,他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钱要赔给我,急急忙忙从后门溜了。为了这事,老婆骂了我十几天。这件事已过去三十几年了,想起来,还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把她们当亲姐妹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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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昌大干罗坊,1969年插队的福州19中知青,中排右2是作者三姐】
苏某(上白村大婶):
1974年,我刚到上白来不久,公社安排两个女知青住在我家里。她们早出晚归,在耕山队劳动,我把她们当亲姐妹看待,在生活上尽量照顾她们,有时淋了雨回来,我便赶紧打热水,烧姜汤。她们也待我很好,我们相处很好。她们真的很好,现在不知道变得怎样了,有时很想念她们,就像自己家里人一样的(流泪,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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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差点把我儿子弄丢了
陈松田(顺昌县政协干部):
1975年,我在仁寿公社工作,福州知青把我儿子带到福州玩。在西湖公园里,他们只顾自己谈天,小孩却跑丢了,他们找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晚上7点多才在附近派出所里找到,把他们吓得够呛。
1995年以来,顺昌县要开展知青联谊活动,交由政协出面沟通、联系,为此顺昌政协动用很大力量。我和林炳秋主席等几位县政协领导曾经驻扎在顺昌驻榕办,先寻找原各公社知青中的一小部分作为联系人,逐步扩大,理出名单,整理抄录这些名单有时忙到大半夜。这项工作成为我们退休前一项难忘的特殊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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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亲故意把菜洗干净
放在院子里让学生拿去吃
吴某(双溪镇人武干部,复员军人):
我家在上白村路口,成为村里的临时停车点,知青们来来往往,都要在我家门口等车,嘻嘻哈哈,很是热闹。我老父亲当时已70岁不能下地了,在家种菜。他常常把菜洗干净故意放在门内的院子里,送给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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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样做,家里人都不太理解。有的知青取了菜会主动放点钱。我母亲性格比较开朗,也很赞同老父亲的做法,曾经对我们说,这些学生从福州那么远来,不会种菜,我们有多余就给他们些也没关系的。(注:正是无数善良的父老乡亲陪伴我们度过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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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知青插队顺昌40周年纪念活动联络员,后右3作者】
知青永远是朋友
丁某(上白村民,携在福州工作的儿子及另一桂溪村张姓村民,2006年4月初,在福州西二环他开的小餐馆里):
你们这些学生当时很年轻,做些错事,当时我们也很恨,现在想来,可以理解。你们都很不错,这些年帮助村里做了不少事,有些人通过你们在福州找到了工作,还成了家,在当地影响很大。帮村里通电话,出了很大力,村里专门立了功德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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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上白村干部,中作者,左仁寿村知青】
上白村1999年还未通电话,大家心里很着急,四处奔走,在你们帮助下,出钱出力,花费十几万,才从仁寿拉线四公里多,安上电话,村民十分感激,特于2000年7月1日立碑纪念。
当地电信企业为我们电话开通了“业务彩铃”,凡打入仁寿的电话都能听到“这里是著名桔乡仁寿……”,一段广告语,销售信息不断传到四面八方,吸引各地客商过来。销路通了,手里有钱了,要求装电话的人也多了,需要打电话的人也多了,大家的心情也比以前好了。
在救灾救难,捐资助学,帮扶贫困,看病就医,帮助来福州打工,找店面,租房子,等等方面,知青都出了力,帮了忙,我们都很感激,知青永远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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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本文原名为《贫下中农话“知青”》,载于《知青桑梓》一书,2008年由福建省顺昌县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编辑印行。
202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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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潘亮,1959年1月生于福州,1975年8月从福三中高中毕业,到顺昌县仁寿公社上白大队第二生产队插队。1978年从上白大队考入厦门大学生物系,毕业后在福建省卫生防疫站工作。2003年单位改制,在福建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防治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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