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跳河事件：一个男人的崩溃，何以归因为“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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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天，新郎和新娘本应携手步入殿堂，接受亲友祝福。没想到，今年10月3日，陕西旬阳市的新郎官，29岁的周某某，却直接跑到附近的河边，一头栽进冰冷的河水。这一跳，引发了海量的讨论和猜测。当地发布通报称此事为“琐事”引发，更扎人眼。

新郎的遗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但是围绕此事的议论还在蔓延。我觉得“琐事”两字用得很微妙，或许藉由这两字可以探寻到一个男人崩溃背后的隐秘。

琐事，就是一些小事。

人们很容易想到这样的评语：“为了这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

事实上，许多遭遇心理危机的人常常能听到这样的评断，这也是他们集体遭遇的困境。

他们的遭际，可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犯不着为了这些事生气、动怒，甚至对他们的绝望感到“莫名其妙”。

既然是“琐事”，干嘛要有这么多的情绪反应？

然而，对当事人来说，这些“琐事”就是切实压在头顶的“一座山”，是他们的压力来源，甚至是他们的催命符。

他人之蜜糖，便是我之砒霜。那么，他人的琐事，也也是我的泰山压顶。

你不是我，为何要用如此情绪化的评断，来确定这件事于我就是“琐事”，是无足轻重的呢？

然而，可悲的是，现实生活，没有多少人能够共情到这一点。

在我看来，没有共情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

这就意味着，把一个人抛掷在一个巨大的黑洞中，无人听见他的苦难，无人看见他的处境。

在这种无人共情和理解的状态下，一个人想要告别世界，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因为这样冰冷的世界，对他来说有什么可以眷恋的呢？

然而，这样的“琐事”说、“没什么大不了”说，其实挺有市场的，是许多人看到此类事情的自然情感反应，这也是我们要从“新郎跳河事件”中汲取的一大教训：

你不是当事人，请不要用你的评断去衡量事情的轻重缓急。

何为大事、小事，是他来决定的。你要说，就说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事就可以了。

妄加揣测事情的大小，本就是一次伤害。

把事情定性为“琐事”，其实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很有可能这些事就不是“小事”，而是很多的“大事”被理所当然当作了“小事”。

本次事件涉及的当事人，是新婚男性，新婚本来就是人生大事。

在这个人生阶段，还会面临很多“大事”。我能想到的就有：

男性在这个年纪成家立业的压力，比如可能身心各方面不一定做好结婚的准备，但是不得不进入婚姻的压力。

男性角色的经济压力，比如当然地认为男性需要承担婚礼、婚姻开启阶段各种物质准备的压力。

结婚后角色转变的压力，从单身到为人夫等一系列角色转换造成的压力。

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女性对于婚姻有很多的恐惧和担忧，但其实男性在此等社会角色转变、年龄发展阶段转变过程中，也一样承受了大量的情绪压力。

然而，社会潜规则往往认为，这是男人应该“扛住”的事，进而觉得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事。

然而这些都是“大事”，是有可能压垮一个人的。

如果把这些“大事”化“小事”，最后不被看见，其实也挺让人绝望的。

这种不被看见，最终导致了对男性群体的结构性压迫。

因为这些事不被定义为是“大事”，所以就觉得男性应该对这件事情有足够的心理承载力，不会也不应该有什么情绪反应。如果有，就是个体自身的问题，是不应该的。

在这种叙事结构下，很多男性被迫或不自觉地认为，这些不是“大事”。因为这些事造成的心理压力，是自己应该去承受的，甚至就不能觉得有什么压力，否则自己就不配成为一个男人。

于是，接受这套叙事的男性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断隐忍。当这种隐忍积累到一定程度，总有一天，会超过一个人的情绪承载容量。

其结果就会变成，好像发生了一些“小事”，或者称之为“琐事”，然后这个人就“崩溃”了。

其实，哪里是这一件“小事”，如果有一副穿透历史的望远镜，就会发现是很多年以来的系统性压迫的惯性，最终导致了此刻的“天崩地裂”。

当然，这种“结构性压迫”的循环往复，不局限于男性群体。

值得一提的是，“崩溃”，不能仅仅局限于这种“自我毁灭”事件。更不能因为大多数人都不都没有走向自我毁灭，反证认为是“自我毁灭”者自身的脆弱。

很多“崩溃”是悄无声息的。

各种疾病、中年危机，或者是对人生的心如死灰、消极应付，都是“崩溃”的体现。

《柳叶刀·精神病学》2024年的一项研究显示，长期压抑情绪的男性，其皮质醇（压力激素）水平显著高于情绪表达顺畅的男性，患心血管疾病、抑郁症的风险分别提升34.5%和27%。

2017年的一项研究显示，男性抑郁症患者的就诊率仅为女性的1/3。

当然，更值得引起警惕的是，男性的情绪问题容易演变成极端行为，一种典型表现是报复社会。

这些“崩溃”，又岂能归因于“琐事”，或者认为是“小事”一件呢？

近年来，全社会被性别议题裹挟，但是我始终觉得这些讨论往往是不痛不痒的，忽视了一个基本现实：

男女平等的前提，是把男人和女人都当做人看待。

现实中，至少有相当部分的男性，不被当作人看待。

他们的心理待遇、情感待遇，不配称为一个人的待遇。

新郎跳河事件中的这位周某某，大学毕业，做过老师，有一定自我意识。但是他大概率和中国不少男性一样，并没有被当作一个独立个体对待，不被当可以拥有自身意识、自身情感的人，更像一个到一定年龄，就要进入婚姻，提供各方面物质保证，然后生孩子的“工具”。

物化女性是个问题，但同时需要重视的是，更为严峻的物化男性问题。

一个从事养殖业的人给我科普了养鸡行业，同时问了我一个我未曾想过的问题：

小鸡生下来，母鸡因为能生蛋，所以会被安排在一起去生蛋。那么，那些不能生的公小鸡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们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局。

没想到的是，它们的处境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因为它们没有什么用，于是在出生后，便走向死亡，尸体则成为喂养其他动物的食物。

母鸡至少还能因为有生蛋的价值，存活于世，那些没有配种资格的公鸡，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如果这些公小鸡会说话，他们会说什么？会怎么看待自己的“鸡生”价值？

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在，已经有过度功利主义、过度工具主义的迹象，对人的价值践踏的倾向尤其明显。

我认为，有相当多的男性，多少就有点像这些“公小鸡”，没有被当作人看待，是利用完、完成工具价值就可以“丢弃”的。

或许把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当作“琐事”，也是因为骨子里就认为，他们不需要被当作一回事看待。

女性不好过，其实很多男性也不好过，而这种不好过，还不能被人理解，不能被表达出来。

这种“失语”的结果，便是一个男人的崩溃，归于为“琐事”，连好好叙事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新郎跳河事件后，我看到不少评论，如说“结婚就要跳河，心理素质那么差，结什么婚”“不结婚就没事”“有必要为了结婚这样吗”等等，可能是太情绪隔离，是不能站在现实语境下体察当事人，但归根结底是“失语”叙事造成的缺失，没有人去体察和完整表达当下中国许多男性的真实心境。

我尝试着描述一段：

正如我刚才提及的，当事人周某某，至少还念了大学，还做了老师，比不少中国男性，其实要有相对更多的现代教育观念，包括重视人自身价值等。但是，必须指出，这些说到底都是道理，是后天的教育改造，但是人终究处于现实社会，要受到制度约束、观念约束。这些制度和观念，远在他出生之前便已经存在，又在他出生之后，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不可能轻易撼动。要改造，甚至都不是一代人的事。

我在上海生活，上海算的是全国对两性、婚姻最为包容的城市之一了。但是这里也没有那么“自由”，可以任由上海男性完全不顾及身边人态度、集体评价，无拘无束地生活。

因此，这不仅仅是周某某一个人的“琐事”，是许许多多个体共同的“琐事”，加在一起就是“大事”。

所以，我做个呼吁：

我们这个社会，在努力提高女性话题的能见度的同时，也有必要同步提高男性话题的能见度。

对男性的定位，要进行根本性的改造。不能继续把男性当做天然的“供养者”，当做没有自身情绪但要提供情绪价值的“工具人”。

女性不能成为只有下蛋价值的“母小鸡”，但男性也不能成为处境更堪忧的“公小鸡”。

都是人，都需要被当作人去尊重。

这才是男女平等的真正要义。

当然，这到底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工程。作为个体，你无法等待这样的“大事”告成。

因此，我最后借新郎跳河事件，给每一位男性，特别是能够感同身受这位新郎的男性，作一个呼吁：

新郎跳河到崩溃还被归因为“琐事”，足以引发你的反思。别人不把你当回事，那么即便你的生死大事，别人大概也不会太在意的。所以，千万不要用这样的事情，去衡量和试探你在别人心中的价值。

你要做的是，不管别人是否把你当回事，你都要把自己当回事。

好好活着，努力活着，活出自己，就是你的头等大事。

End

作者 |Arthur Chen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简介：听过许多人的故事，也有了自己的故事。座右铭：惜时惜人。咨询小时数：4500小时，人际整合取向，研究方向：职场心理、婚恋两性、身心疾病、朋辈心理辅导。近期关注：历史人文、社会心理学、哲学思想史。

编辑|一杯咖啡全媒体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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