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近日，伊拉克摩苏尔大学（UNIVERSITY OF MOSUL）药学院院长雅塞尔·法克里·穆斯塔法（Yasser Fakri Mustafa）因涉及多篇学术论文被撤稿而引发学术圈关注。
图片来源：摩苏尔大学官网
这位曾在 2022 年创下平均 3 天发表 1 篇论文的「学术传奇」，如今却面临着 16 篇论文被撤稿，82 篇论文被标记的窘境。更有消息称，他的论文高产与论文工厂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关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是穆斯塔法？
穆斯塔法现在是伊拉克摩苏尔大学药学院的院长，还是 Iraqi Journal of Pharmacy（《伊拉克药学杂志》）的主编。
穆斯塔法出生于 1976 年，36 岁进入摩苏尔大学读博，从此一直留在该校。但奇怪的是，他在 2020 年之前的 10 多年里，论文产出量每年也就一两篇有时甚至挂零。可自从 2020 年开始，他却咸鱼翻身地将论文发表量逐年拉升。2022 年，更是井喷式地发表 120 篇论文，平均每 3 天就有一篇署名论文问世。
「人怕出名猪怕壮」的定律再次应验，穆斯塔法开挂式的论文发表暴涨引起了学术打假人的注意。
盯上他的是独立学术侦探尼克·怀斯（Nick Wise）和亚历山大·马加济诺夫（Alexander Magazinov）。他们早在 2022 年就发现，穆斯塔法发表的多篇论文，与 FB 等网站上出现的「出售论文作者身份」的广告论文高度吻合，这也解释了为何他的名字经常与不固定的多名国际合作者共同出现。
图片来源：学术打假博客
这些广告显然来自论文工厂，其中一个被实锤的，位于拉脱维亚。
从那时开始，穆斯塔法的论文被广大学术打假人盯上，接连暴雷。除累计至少有 16 篇论文被撤稿外，已经有 82 篇论文在学术监督平台 PubPeer 上被标记为存疑。这 82 篇被标记论文，大多发表于 2022 年。
图片来源：PubPeer
爱思唯尔旗下期刊 Journal of Alloys and Compounds 对一篇有穆斯塔法署名的论文已做出撤稿处理。撤稿声明提到：
在原始提交时间和以修订形式提交手稿的时间之间，合著者名单被不当操纵。原始手稿中的六名合著者在修订后的手稿中被六名不同的合著者替换，且没有遵循爱思唯尔的政策。
图片来源：期刊官网
面对调查和质疑，穆斯塔法本人否认其存在任何学术不端，并选择性地做出回应。
他认为 Frontiers 出版社的 3 篇撤稿论文，除了表示调查发现「严重违反出版社的作者政策和出版道德」外，几乎没有提供论文的任何细节。他还强调，撤稿论文不是因为任何学术不端行为、数据伪造、抄袭或违反道德，论文的研究方法、结果和结论仍然有效，在科学上仍然是合理的。
穆斯塔法回应与伊拉克高等教育和科学研究部发言人海德尔·阿布迪的说法一致，后者在最近一档阿拉伯语的新闻节目中表示，摩苏尔大学的撤稿是出于「程序原因」，而非「研究诚信或道德问题」。自 2022 年以来，摩苏尔大学已经撤稿 19 篇，其中 16 篇都是穆斯塔法的论文。
院长的论文真的是「工厂制造」吗
穆斯塔法不可能不知道每 3 天就发表一篇论文的诡异高产会引来质疑。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可能原因，是因为在 2022 年，他 120 篇论文的发表量并不是特别高——
以当年 10 月 8 日的统计，在 2022 年，在多所研究机构挂名的泰国医生 Viroj Wiwanitkit 以 461 篇位居出版物数量排行榜榜首，远远领先于意大利米兰圣拉斐尔医院的 Francesco Montorsi，后者以 296 篇位居第二，发表论文超过 100 篇的还有数十人。
穆斯塔法树大招风吗？其实也没有。他之所以能被学术侦探「抓住」也不是因为论文发表数量，而是因为论文工厂打的广告。
到这里，咱有必要了解一点论文工厂的运作模式。
论文工厂收到订单和定金，先要满足订单客户的需求，比如目标期刊档次（这就暗含学科领域）、时限、要求独立一作、要求唯一通讯作者之类的。
接着，订单会被分发到专门的人员那里。他们负责剽窃、洗稿、数据造假、图像篡改……总之想尽一切办法成文，以便应对后续期刊的审稿流程。他们效率极高，已经使用 AI 工具。
论文成文后，代投、修改甚至操纵评审的「一条龙」服务跟上，直至收到论文的接收函，客户才会把尾款交来。无意外的话，这单就算完成了。
为了利益最大化，剩余的作者位置，论文工厂一定会想办法卖出去，因为每多卖一个，就等于 0 成本多赚一份钱。
那怎么找那些需要论文挂名的人呢？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发广告。
反正论文都接收了，买卖一定能成，直接明码标价，根据作者排名、权重和期刊的声望，设立价格梯次，价格也不贵，从几百到几千美元不等。曾有一位来自沙特的研究者就说自己曾仅用约 20 美元就买下了一篇论文的署名权。
众所周知，论文能成功发表的关键在于同行评议。因此，论文工厂还会伪造学者身份，在过手的论文上多挂名。在某本期刊那里的存在感刷多了，就有审稿资格。用自己的马甲审自己手里出去的论文，顺带，还能得到大量一手的前沿的论文初稿，方便之后剽窃或者篡改。
如果换位思考的话，论文工厂算是「拿钱真办事儿」，对于有论文需求的人而言多少也算是好事，还有一些纯诈骗的。
上周，著名学术打假网站 Retractionwatch 独家报道了一则消息。伊拉克物理学教授奥迪·A·阿尔-奥瓦迪（Oday A. Al-Owaedi）被伊拉克高等教育与科研部永久解聘，原因是参与了一个大规模学术出版诈骗，诈骗金额高达数十万美元。
图片来源：Retractionwatch 网站
他以「能帮论文发表在国际知名期刊」为幌子，收取研究人员费用，却提供伪造的期刊网站、虚假的接受函和假DOI号，顺手的，他还在论文里加入自己论文作为参考文献。
他倒是「名利双收」，却害苦了那些急需发表论文的研究者和学生。据匿名者爆料：有些学生因此弄丢学位。因为在论文答辩时，他们提交的期刊录取通知书都是假的。
论文工厂为什么屡禁不止
Nature于今年 6 月再次发文关注论文工厂对学术圈的危害。文中提到，仅 俄罗斯的出版公司 International Publisher LLC 在 2019 至 2021 年间，通过出售作者署名获利高达 650 万美元 。
配图五 图片来源：
Nature官网
本月初，
Nature又报道了一个重磅消息。有来自 380 本期刊的 1517 篇论文涉嫌出自论文工厂，这些论文涉及 46 个国家的 4500 多名研究者，共有 460 所高校被卷入其中。更荒诞的是，这家论文工厂居然藏身于正处战乱的乌克兰！
图片来源：
Nature官网
Nature接连发文，足可见其重视。但那又怎样呢？在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在科研快速扩张的地区，学术评价体系本就严重依赖论文发表的数量和期刊档次。
现实就是，想要职称晋升、拿到项目基金、博士毕业、人才头衔评选……哪个都离不开论文，甚至连高校排名都高度依赖于 SCI/SSCI 论文数量和在高档次期刊上的发表记录。
从这个角度看，穆斯塔法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可以理解，至少，会引起很多研究者的共鸣。
但这对于整个学术界却是大麻烦。面对论文工厂目前这套低成本（尤其是低固定成本）、高利润、低风险的运作模式，学术出版体系的反击简直羸弱如菜鸡。
期刊编辑和出版社主要依靠事后举报和志愿者筛查的方式进行被动防御。从论文发表到发现问题、启动调查、最终撤稿，是一个漫长、繁琐且人力成本高昂的过程。而在论文工厂不断更新技术的当下，使用 AI 进行「论文代写」辅助却早已普遍存在。
在现行的法律框架下，对于论文工厂以及养活论文工厂的购买论文者，处罚都仅限于学术圈，无非是撤稿，最多是机构内部处理，很少上升到法律层面。违法成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况且，论文工厂的业务早就实现全球化。域名在乌克兰，实际运营者可能在俄罗斯，服务对象可能是欧美学者。对应的调查和惩处却往往是区域性的。这种跨国调证取证和责任追究异常困难，缺乏有效的国际协同治理机制。
应该说，目前仍缺乏有效的应对机制。
结尾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调查的深入，穆斯塔法的撤稿论文数量还会继续增加。很难预测他以及所在机构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咬定仅是程序问题，没有学术不端。但一旦发现实锤，穆斯塔法的学术结局不难预测。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但问题是，倒了一个还会有后来人。斩草既然无法除根，必然春风吹又生。
参考资料：
1.https://retractionwatch.com/2025/09/05/yasser-fakri-mustafa-iraq-mosul-university-dean-paper-mills-retractions/
2.https://cv.uomosul.edu.iq/en/dr.yassermustafa/en
3.https://forbetterscience.com/2022/10/19/the-incredible-collaborations-of-renaissance-men-and-women/
4.https://www.pubpeer.com/
5.https://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925838822026755
6.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5-01824-3
7.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5-02809-y
8.https://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186/s13098-023-01008-x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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