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的水,到了夏夜总泛着一层朦胧的银辉。胡家湾村的胡泥匠背着工具篓往家赶时,月亮已经挂在芦苇荡的梢头,把江面照得像铺了层碎银子。
他刚在邻村帮人盖完三间瓦房,主人家客气,不仅给了工钱,还打包了一油纸包的酱鸭和卤豆干,让他带回去给家中老母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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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活干了十几天,胡泥匠心里早就惦记着老娘。他沿着江堤走,脚下的碎石子被踩得咯吱响,身旁的芦苇有一丈多高,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混着蛙鸣和虫叫,倒也不显得冷清。只是走到江心洲附近时,他忽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 “啪啪” 的闷响,还夹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谁家夫妻在这闹别扭?” 胡泥匠心里犯嘀咕,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拨开半人高的芦苇秆,借着月光往里瞅,这一眼差点让他攥紧了手里的油纸包。
只见一个光头大汉正揪着个女人的头发,右手左右开弓,狠狠扇在女人脸上。那女人穿着青布衣裙,身子被打得直晃,却一声不吭,只死死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住手!” 胡泥匠的嗓门本就大,这一声喝更是震得芦苇叶簌簌落。那大汉愣了愣,缓缓转过身来,胡泥匠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 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身子光溜溜的,胸前长着几撮半尺长的黑毛,脸上竟覆着一层硬邦邦的壳,像极了河里的螃蟹壳,看着又凶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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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算哪根葱?也敢管老子的闲事?” 大汉的声音粗哑得像磨盘在转,他甩了甩手腕,指节捏得咔咔响,“赶紧滚,不然把你撕成两半喂鱼!” 说罢,他又转过身去,这次下手更狠,竟伸手去拽女人的胳膊,要把她往江里拖。
胡泥匠心里咯噔一下 —— 三年前,他妻子就是在这江心洲附近洗衣时,突然没了踪影,村里人捞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尸体,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此刻看着这女人要被拖进江里,他的火 “噌” 地就上来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在河滩上摸了块碗口大的卵石,悄悄绕到大汉身后,趁着对方专注拽人的功夫,猛地把卵石砸在了大汉后脑勺上。
“咚” 的一声闷响,大汉晃了晃,竟没倒下。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凶光,直勾勾地盯着胡泥匠。
胡泥匠心里发毛,可转念一想,要是自己跑了,这女人肯定活不成,他咬了咬牙,又举起卵石,对着大汉的额头连砸两下。
这一次,大汉终于 “哐当” 一声倒在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胡泥匠的裤脚。
胡泥匠刚要伸手去扶那女人,怪事发生了 —— 倒在水里的大汉突然开始变大,青黑色的壳从皮肤里冒出来,六条腿 “唰” 地展开,竟变成了一只比家里洗脚木盆还大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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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螃蟹的钳子张了张,似乎还想爬起来,女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急声喊道:“大哥,快砸它的脑门!它只是昏了,没断气!”
胡泥匠这才回过神,赶紧捡起卵石,对着螃蟹的脑门使劲砸。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螃蟹的壳裂开一道大口子,流出墨绿色的汁液,他才瘫坐在河滩上,大口喘着气。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女人走到他身边,声音柔柔弱弱的。她蹲下身,帮胡泥匠拍了拍身上的泥,胡泥匠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 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得像江里的鹅卵石,嘴角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看着格外清秀。
“姑娘,你…… 你是谁啊?这螃蟹是怎么回事?” 胡泥匠咽了口唾沫,心里满是疑惑。
女人叹了口气,轻声说:“实不相瞒,我是江里的虾精,住在江底的水晶洞里。今晚月色好,我想出来看看月亮,没成想遇到了这蟹精。
它自称‘蟹将军’,其实是只修炼了百年的野蟹,这些年在沱江里害了不少人,洗衣的妇人、捕鱼的汉子,只要被它盯上,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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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泥匠的手猛地攥紧了 —— 妻子当年洗衣的地方,离这儿不过半里地,说不定就是被这蟹精害了!他眼眶一红,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妻子…… 我妻子三年前就是在这附近没的,是不是也是它干的?”
虾精点了点头,眼里满是同情:“大哥,三年前我在江底见过这蟹精拖着个穿蓝布衣裙的妇人,想来就是嫂子。它把人拖进洞里后,就再也没见人出来过。”
胡泥匠的眼泪 “唰” 地就下来了,他蹲在江边,望着泛着银光的江水,想起妻子生前总在灯下给他缝补衣服,想起她笑着递过热粥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大哥,” 虾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蟹精今日死在你手里,也算是为嫂子报了仇。你是个好人,若不嫌弃我是精怪,我愿意嫁给你,给你洗衣做饭,照顾老娘,陪你过日子。”
胡泥匠愣住了,他看着虾精真诚的眼神,心里又暖又酸。他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只想找个踏实人好好过日子,如今有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愿意跟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抹了把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不嫌弃,只要你不后悔,往后我定好好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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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胡泥匠在村里摆了两桌酒,简简单单地娶了虾精。村里人一开始还怕她是精怪,可日子久了,大家发现这新媳妇不仅勤快,还心善。
不管谁家孩子病了,她总能从江里捞些治病的草药;谁家缺粮了,她悄悄送去一布袋米,从不声张。渐渐地,村里人都喜欢上了这个 “虾精媳妇”。
婚后第三年,虾精给胡泥匠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来又添了两个儿子。三个孩子都像母亲一样聪明,长大后一个成了教书先生,一个当了郎中,一个跟着父亲学泥匠,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胡泥匠的老娘活到九十岁才寿终正寝,临终前还拉着虾精的手说:“闺女,委屈你了,跟着我们家老胡,没享过多少福。” 虾精笑着摇头:“娘,能跟他过日子,我一点都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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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眨眼就过,胡泥匠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临终前,他拉着虾精的手,声音微弱:“我走了以后,你…… 你回江里去吧,别在这儿守着了。”
虾精眼眶通红,点了点头:“我知道,等送你下葬,我就回去。这辈子能陪你,我知足了。”
胡泥匠下葬那天,村里来了好多人。大家看着虾精穿着素衣,站在坟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等坟堆上的土被踩实,虾精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转身走向沱江。
她的身影在江边渐渐变淡,最后化作一道银光,钻进了江水里,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村里的老人常跟孩子讲起这个故事,说沱江里住着一位善良的虾精,她陪了胡泥匠一辈子,守了一辈子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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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还有人说在月夜的江心洲附近,能看见一个穿青布衣裙的女子,站在芦苇丛里,望着江对岸,像是在等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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