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那座我们从未走出的“西门大院"——读邢之诺《情欲》

那座我们从未走出的“西门大院"——读邢之诺《情欲》有感

作者:李开

不知从何时起，男人谈论女人的情欲，总带着一股子鉴赏家打量兵马俑的酸腐气。"放荡"还是"矜持"，"风骚"还是"纯洁"，把她们分门别类，贴上标签陈列在男人们精神的橱窗里。直到邢之诺这首《情欲》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我才打了个激灵，看清了自己这身可笑的皮囊。

诗歌的前半截，简直是男人们集体意淫的圣经。"西门大院"、"葡萄架"、"席旁散乱妖娆的绣鞋"、"春光乍泻，钗横鬓亸"——这些符号堆砌出的，是个多么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啊！"那个她"，可以说是"整院女眷的传奇"，能"嗲叫几个世纪"。这画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熟悉得就像我们深夜里滑动屏幕的指尖，在那些风月小说和历史演义里，她们早已演练了千百遍。在那个世界里，女人的情欲就像是一场公开的流动盛宴，而男人们，就是那个坐在台下，一边呷着茶一边叫好的看客。他们贪婪地享受着"关不住园中桃色秘密"的刺激，把她们的"娇喘喃呢"当成佐酒的谈资。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楚王好细腰"？男人们好什么，她们便要长成什么，哪怕那是一种扭曲的、病态的、仅供男人们赏玩的姿态。

可诗人笔锋一转，画风就变了。"这里的她冷若冰霜，独居在钢筋水泥的小巢里"。一下子穿越了六七百年的历史，场景从宋明穿越到现代，从西门大院搬进了鸽子笼。那个曾经"柔媚"的她，如今沉默得像一尊石像。于是，男人们看不懂了，我们开始生疑。它赤裸裸地揭示了男性视角的终极傲慢与深层无能。我们看不懂，所以我们生疑。男人们习惯了用他们那套可怜的逻辑去丈量世界，一旦遇到超出他们理解范畴的女性的海般深邃内心，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不是共情，而是警惕、恐惧，继而审判。男人们就像一群站在笼子外的猩猩，看着里面一只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思考的人类，然后抓耳挠腮地互相嘀咕："这玩意儿，有问题"。"这不就是叶公好龙的现代翻版吗？他们口口声声渴望神秘、渴望深度、渴望灵魂共振，可当真正的神秘与深度——一个不为男人们所知、不为他们所控的浩瀚的内心宇宙——真的出现时，他们却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想着立刻盖上盖子，贴上封条。

所以，这首诗到底写了什么？它写的根本不是女人的情欲，它写的是男人们的病。从古至今，男人们一直在玩一个危险的双面游戏：一方面，他们渴望并塑造着"西门大院"里那样充满性诱惑力的女性形象，以喂养男人们无尽的幻想；另一方面，他们又恐惧并打压着这种力量，用道德、规矩、文明的牢笼，把这些女人们变成安全、可控、符合他们利益的"良家妇女"。他们既是那个制造欲望的西门庆，又是那个建造牢笼的道学家。他们享受着情欲的盛宴，又亲手为它设下禁令。这种分裂，这种虚伪，把“既要纵情声色，又要标榜道德”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读完这首诗，我放下了所有赏析的姿态。我感觉我自己也像安徒生童话里个皇帝，被这首诗扒下了衣服，在诗行间来回游荡，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感受到的羞愧。它不是在问我们"你们读懂了吗？"，而是在把一面镜子直接砸到我们男人的脸上，质问："你们看清自己了吗？"

这记耳光，扇得响，扇得值。它扇醒了我们，让我们看清，从古至今，我们男人从未真正走出过那座"西门大院"，我们只是换了一身更体面的华裳，继续着那场自导自演的、关于欲望与控制的闹剧。我们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实则只是被自己的欲望和恐惧所驱使。既是囚徒，又是狱卒，既是施暴者，又是受害者。

这首诗，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囚禁我们已久的牢笼。我们是否愿意放下那些虚伪的标签和禁令，去真正地尊重和理解女性？我们是否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知和恐惧，去勇敢地面对真实的自己？

走出那座"西门大院"，从现在开始。

附原玉以共赏:《情欲》

作者:邢之诺

那丛著名的葡萄架，
植在她前世里。
席旁散乱妖娆的绣鞋，
比鹤顶红更诡异。
楼阁峥嵘，
曲阑深处翠红柳绿。
浪蕊浮花，那时的她，
是整院女眷的传奇。
门童关住了朱漆大门，
关不住园中桃色秘密；
历史关住了宋朝烟雨，
关不住她的娇喘喃呢。
春光乍泻，钗横鬓亸，
空气酝酿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欲。
她像只抽去骨头绵软的猫儿，
柔媚的嗲叫回肠荡气，
千百年来飘飞在男人们的梦里。

镜头从西门大院移到二十一世纪。
这里的她冷若冰霜，
独居在钢筋水泥的小巢里。
诗书洗礼，
她正襟危坐宛如处女，
把目不斜视掺入血液。
偶尔用挑逗的文字，
发泄上世残遗的情欲，
赢得尖叫，叹息或者鄙夷。
花样年华她有个爱人，
但不属于自己。
她怀抱一本线装禁书沉沉睡去，
嘴角有丝古怪笑意。
微熏的鼻息，
似乎吹走了清河县的一切香艳记忆。
蜷缩过分的姿态，
极度令人生疑。

另附邢之诺简历：女。祖籍南阳，现居北京。斋号“冷逸轩”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家、诗人、音乐评论者、朗诵者、美国FENIX360（霏尼克斯）全球艺术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