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的夏天,淮北平原上的夜,闷热中透着一丝不安。
庄稼地里,玉米已长到齐人高,黑压压一片,风一过,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低语在黑暗中传递。
这一年,李文科刚满二十一岁,却已是淮阴县郭大树交通站的“老交通”了,他常年行走在刀刃之上,穿梭于烽火之间,练就了异于常人的机敏和胆量。
七月的一个夜晚,连蝉鸣都显得格外谨慎。
李文科刚从五里庄的交通站出来,怀里揣着的是一纸密令——县人民自卫总队指示他星夜赶赴渔沟,取一份紧要情报。
动身前,他蹲在河边洗了把脸,水波微动,映出一张年轻却坚毅的脸。
月光淡薄,但他眼神明亮。这一路,不能点灯、不能走大道,甚至连咳嗽都得忍着。敌人据点林立,一步错,步步险。
李文科贴着庄稼地一路向南疾行。脚下的土路崎岖不平,偶尔传来几声野狗吠叫,远远地,有炮楼上的探照灯扫过原野,像鬼眼一般森然。
李文科走得急,却没有乱。每一个岔路口、每一片树林,他都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用双脚一遍遍丈量过的土地,也是他用生命守护的家乡。
子夜时分,渔东村终于隐约出现在眼前。村子静得可怕,连看家狗都不叫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紧张。按照约定,李文科该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等待接头人——三声蛙鸣,两声击掌。可他在树下站了一刻钟,四周却依旧寂静无声。
突然,不远处玉米地簌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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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科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黑暗中猛地窜出八九个人影,像夜扑的鸦群,瞬间将他围在中间。这些人一言不发,出手如电,扭胳膊捂嘴,动作又快又狠。李文科拼命挣扎,可对方人多势众,几下就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走!”有人低吼一声,推搡着他往村里去。
李文科被带进一处院子,门口挂着块旧木牌:“保公所”。油灯昏暗,屋里烟雾缭绕,当中坐着一个眯缝眼的男人——是这一带的伪保长。两旁站着的,不是持枪的伪军,就是满脸戾气的保丁。
“说!什么人派你来的?取什么情报?联络点在哪?!”
伪保长声音不高,却字字逼人。李文科咬紧牙,一声不吭。他知道,一旦开口,死的就不止他一个。
见他不语,伪保长冷笑一声,挥手便是鞭子抽来。
皮带蘸了水,抽在身上皮开肉绽。李文科硬是没喊一声,血水混着汗水从额角淌下,滴进泥土里。鞭打完了,又上来人诱骗:“小伙子,何必受这个罪?皇军亏待不了你。说出一个名字,赏十块大洋。说出一处地点,给你个官做。”
李文科闭上眼睛,轻轻摇头。那一刻,他想起了安东村的老母亲,想起了一起宣誓入党时的那盏煤油灯。有些东西,比命重。
伪保长见他软硬不吃,恼羞成怒,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李文科瘫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才叫人把他拖进柴房,锁上了门。
“嘴硬是吧?好,明天一早,送渔沟据点去——让日本人来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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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里只剩下李文科一人。
黑暗中,他蜷缩在草堆上,浑身火辣辣地疼。窗外的天色已微微发灰,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一旦被送进日军据点,那就是生不如死。不能等,必须逃!
可双手被反绑,门也从外锁死,怎么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文科脑子飞快地转。就在这时,他心生一计……
凌晨四点,天色朦胧,人最困顿之时。他忽然呻吟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一个保丁揉着眼睛推门进来,骂骂咧咧:“鬼叫什么!”
“同、同志……行行好,憋不住了,得上个茅房……”李文科声音虚弱,表情痛苦。那保丁狐疑地打量他几眼,见他确实站都站不稳,才嘟囔着:“事儿真多!” 但还是押着他往屋后厕所走去。
所谓的厕所,不过是半人高的土墙围成的粪坑,臭气熏天,蚊蝇乱飞。到了跟前,李文科显得更加为难,他转过身,吃力地抬起被绑的双腕:
“老总……您行个好,帮我解一下裤带……我这手实在动不了。”
保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嘴里叨咕着“麻烦”,但还是凑上前来,低头伸手朝他腰间摸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贴近的一刹那,李文科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厉光。他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扭身冲撞,肩膀狠狠顶向对方胸口!那保丁根本来不及反应,“噗通”一声,整个人仰面跌进了粪坑!
几乎同时,李文科转身就扑进旁边的玉米地。高大茂密的玉米棵子像一道青纱帐,瞬间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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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科猫着腰,拼命向前钻,也顾不得叶子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身后,粪坑里扑腾声、叫骂声、惊呼声乱成一团……
“跑啦!快追——!”
枪声响起,子弹嗖嗖地打在高处的玉米叶上。李文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往前、再往前。
李文科穿过一片又一片庄稼地,蹚过一条小河沟,一直跑到胸口发胀、喉咙腥甜,才敢躲在一处土坡下回头望——身后并没人追来。天光已微微发亮,远处村庄轮廓渐清,他终于脱险了。
朝阳初升时,李文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终于回到了郭大树交通站。同志们看到他一身狼狈、满身是伤,都围了上来。他喘着气,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人就瘫软下去……
事后才知道,那晚的接头点早已暴露。
当天,敌人埋伏在周围,张网以待,只等有人上钩。而李文科在最后关头的果决和机智,不仅救了自己,也保全了交通站更多的秘密。
很多年后,每当有人问起那个惊险的夜晚,李文科总是摆摆手,不愿多提。
只有在他抬头望向远方的某一刻,眼神中才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那光虽处黑暗之中,莹莹微弱,却从未熄灭。
参考资料:《淮阴县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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