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吕梁有个杏花沟,沟里住着陈老实。老汉五十多岁,老伴走得早,身边只留个五岁的闺女,名叫丫蛋。父女俩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虽不富裕,倒也安稳。
这年深秋,陈老实去后山砍柴,刚走到半山腰,就听见“呜呜”的哀鸣。循声找去,见棵老柏树下躺着条黑狗,后腿被兽夹夹着,血浸透了皮毛,在地上积了小滩,眼看就快断气。
“可怜见的。”陈老实叹了口气,放下柴刀,小心翼翼地撬开兽夹。黑狗疼得直哆嗦,却没咬他,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在道谢。陈老实撕下衣襟,给它包扎好伤口,又把自己带的窝头掰了半块,放在它嘴边。
黑狗狼吞虎咽地吃完,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晃了晃又倒下。陈老实看天色不早,背起柴刀,弯腰把黑狗抱起来:“跟我回家吧,养好了伤再说。”黑狗趴在他怀里,乖得像个孩子。
回到家,丫蛋正坐在门槛上哭,见爹抱回条狗,立马止住泪,怯生生地问:“爹,这是啥?”“是条黑狗,受伤了,咱们给它治治。”陈老实把黑狗放在炕上,烧了热水,又找出老伴生前用的草药,捣成泥,敷在它伤口上。
黑狗很通人性,换药时再疼也不吭声,只是用头蹭蹭丫蛋的小手。丫蛋渐渐不怕它了,每天喂它喝粥,还把自己的小棉垫铺在狗窝上。陈老实给它取名“墨影”,因为它跑起来像团黑影,快得看不见。
墨影恢复得很快,不到半个月就能跑了。它每天跟着陈老实下地,帮着叼农具;夜里守在门口,稍有动静就“汪汪”叫;丫蛋去河边洗衣,它总寸步不离地跟着,怕她摔着。杏花沟的人都说,陈老实捡了个宝。
可谁也没料到,转过年来,陈老实就病了。起初只是咳嗽,后来竟咳出血来,脸一天比一天白,瘦得只剩把骨头。请来的郎中把了脉,摇着头说:“老汉是积劳成疾,亏了元气,怕是熬不过秋收了。”
陈老实自己也知道大限将至,夜里抱着丫蛋,眼泪止不住地流:“丫蛋啊,爹要是走了,你可咋办?”丫蛋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爹不走,有墨影呢,墨影能保护我。”
这天傍晚,陈老实躺在床上,感觉浑身发冷,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丫蛋趴在床边哭,墨影蹲在地上,望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像是也在哭。
“爹……爹你醒醒。”丫蛋的哭声越来越弱。陈老实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有个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汉,别急着闭眼。”
他努力睁开眼,屋里没别人,只有墨影蹲在炕边,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是……是你在说话?”陈老实的声音气若游丝。墨影点了点头,尾巴垂在地上:“我本是山里的玄犬,修了八百年,遭了雷劫,才落得这般模样。你救我一命,我该报答。”
陈老实愣住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只在老人们的故事里听过精怪说话。墨影往前凑了凑:“我知道你放不下丫蛋,她还小,没人照拂不行。我能送你十年寿命,够你把她拉扯大了。”
“送……送寿命?”陈老实的嘴唇哆嗦着。墨影的眼睛亮了亮:“玄犬有渡命的本事,只是耗损修行。我修了八百年,换你十年阳寿,值当。”它站起身,走到炕前,张开嘴,吐出颗乌黑的珠子,有弹珠大小,在昏暗的屋里泛着微光。
“把这个吃了。”墨影用鼻子把珠子推到他嘴边,“这是我的内丹,含着百年修为,能续你阳寿,还能治你的病。只是我没了内丹,就得重新修行,往后,怕是不能护着你们了。”
陈老实看着那颗珠子,又看看墨影,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不能要,你救了我,我咋还能要你的修行?”墨影急了,用头蹭着他的脸:“你傻啊?丫蛋咋办?她一个女娃,没爹没娘,在这沟里能活成啥样?”
这话戳中了陈老实的软肋。他望着熟睡的丫蛋,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颗内丹,塞进嘴里。珠子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流遍四肢百骸,原本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咳嗽也止了。
“这就对了。”墨影的声音弱了些,琥珀色的眼睛也暗淡了,“我得走了,回山里重新修。十年里,你好生教丫蛋做人,让她学门手艺,别像我一样,没个依靠。”
它走到炕边,用舌头舔了舔丫蛋的脸蛋。丫蛋在梦里笑了,嘟囔着:“墨影,玩……”墨影的尾巴轻轻扫了扫她的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它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陈老实:“记着,别让丫蛋靠近后山的黑风口,那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说完,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陈老实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有了力气,咳嗽也好了。他走到门口,望着漆黑的山路,心里又酸又暖。丫蛋不知啥时醒了,揉着眼睛问:“爹,墨影呢?”“它……它回家了。”陈老实把闺女搂在怀里,眼泪掉在她头发上。
打那以后,陈老实像换了个人,身子骨硬朗得很,地里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来。他记着墨影的话,把丫蛋教得极好,教她认字,还请了邻村的绣娘,教她学针线。
丫蛋也懂事,每天帮着爹做饭、喂猪,绣活学得飞快,十岁时绣的鸳鸯帕,在镇上的集市上还卖出了好价钱。只是她总念叨墨影,说做梦总梦见条黑狗,在前面跑,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转眼过了九年,丫蛋长成了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提亲的媒人快把门槛踏破了。陈老实却不急,他想等闺女再大些,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家,不能委屈了她。
这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把山路都封了。丫蛋听说后山的黑风口有株千年雪莲,能治百病,想着爹这些年辛苦,便偷偷揣了干粮,想去采来给爹补身子。她早忘了墨影当年的嘱咐,只当是爹怕她摔着,编的瞎话。
刚走到黑风口,就见个穿黑袍的老婆子,蹲在雪地里,手里拿着根红线,正往雪地上缠。“姑娘,来帮个忙?”老婆子抬起头,脸皱得像核桃,眼睛却亮得吓人。丫蛋刚要应声,就听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一条黑狗从雪地里窜出来,正是墨影!
只是它比当年瘦了些,毛色也有些杂乱,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熟悉。“别碰她!”墨影挡在丫蛋身前,对着老婆子龇牙咧嘴。老婆子冷笑一声:“原来是条没了内丹的玄犬,也敢管老娘的事?”
“她是我要护的人!”墨影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老婆子站起身,手里的红线突然变长,像条蛇一样,往丫蛋身上缠去。墨影猛地扑上去,用嘴咬断红线,自己却被红线缠住了腿,疼得“嗷嗷”叫。
“墨影!”丫蛋吓得脸都白了。墨影对着她喊:“快跑!这是勾魂婆,专骗年轻姑娘的魂魄!”丫蛋哪里肯走,捡起块石头就往老婆子身上砸。
老婆子被砸中胳膊,恼羞成怒,嘴里念念有词。雪地里突然冒出无数只手,抓着丫蛋的脚往下拖。墨影急了,猛地挣脱红线,用头去撞老婆子。老婆子被撞得后退几步,骂道:“不知死活的畜生!”她抬起手,掌心冒出团黑气,往墨影身上拍去。
“不要!”丫蛋扑过去,想护住墨影,却被一股力量推开。眼看黑气就要落在墨影身上,陈老实突然从雪地里冲出来,手里举着把柴刀,对着老婆子就砍:“放开我闺女!”
原来陈老实发现丫蛋不见了,想起她提过雪莲,料定她去了黑风口,疯了似的追过来。老婆子被柴刀逼得后退,墨影趁机咬住她的黑袍,死也不放。黑袍被撕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根本不是人,是团黑雾,里面裹着无数根白骨!
“你们等着!”黑雾尖叫一声,化作道黑烟,往山坳里窜去,不见了。墨影趴在雪地上,喘着粗气,身上的毛被黑气熏得焦黑。陈老实跑过去,抱起它,眼泪直流:“墨影,你咋回来了?”
墨影舔了舔他的手,又看了看丫蛋,虚弱地说:“我算着……十年快到了,怕你……怕你出事,就回来了。”它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修了九年,才恢复些力气……能再护你们……一阵子了……”
话没说完,墨影的头就歪了下去,眼睛慢慢闭上,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雪地里,只留下撮黑毛,落在陈老实的手心。
丫蛋抱着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劝……”陈老实摸着那撮黑毛,老泪纵横:“不怪你,是墨影……它一直在护着咱们啊。”
回到家,陈老实把那撮黑毛装进个小布包,缝在丫蛋的嫁衣里。他知道,墨影说的十年寿命,其实是它用自己的修行换来的,如今大限已到,它却为了护着丫蛋,连最后的魂魄都散了。
没过多久,丫蛋嫁给了镇上的教书先生,小伙子知书达理,待她极好。陈老实跟着闺女住,看着外孙出生、长大,日子过得安稳幸福。他常常坐在门口,望着后山的方向,手里摩挲着那个装着黑毛的布包。
村里人都说,陈老实是积了大德,才得了玄犬相助。杏花沟的老人,总把这事讲给后生听,说万物皆有灵,你对它一分好,它能还你十分情,哪怕是条狗,也懂得知恩图报。
后来,陈老实活到了七十多岁,无病无灾,走的那天,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包。有人说,他闭眼时,嘴角带着笑,像是看见了条黑狗,在前面跑,他跟在后面,一步步,往光亮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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