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7月,冯庭枋参加八路军,因英勇善战被编入总部特务团,时任特务团七连专职党支部书记,此回忆文章为他于2005年撰写。
巍峨的黄崖山横贯在山西省武乡、黎城、辽县(现左权县)境内。山里有个黄崖洞,说是洞,其实是沟壑纵横的地方。在它西北方向的水腰山下,抗日战争期间曾是八路军最大的敌后兵工基地,有力地支援着八路军的抗日斗争。1941年初冬,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沟里,守卫兵工厂的八路军总部特务团与来犯的日寇展开了一场历时8昼夜的殊死血战,最后以毙敌1800余人的赫赫战绩,书写了抗日战争历史上光辉灿烂的一页。
黄崖洞兵工厂原由总部特务团的一部分兵力驻守。1940年秋,驻军连长邱相贵玩忽职守,轻敌麻痹,因而疏于警戒,致使日寇打进南口,造成兵工厂被破坏的严重后果。邱相贵为此受到了最严厉的军法处置。
1941年初,日寇在晋东南以妄图捣毁我八路军首脑机关和黄崖洞兵工厂为主要目标,采取捕捉奔袭式的“扫荡”,来势汹汹,疯狂至极。二三月间,我团接到守备兵工厂的任务、全团开赴黄崖洞。上山后,全团立即投入紧张繁重的战备工作。每天挖掩体,修碉堡,打柴禾,每隔半月左右出外筹粮,还利用从敌占区铁路线上拆运来的钢轨修筑工事。我们住的“营房”是倚靠山崖用石块,黍秸搭成的简陋棚子。由于战事难免,守备任务艰巨,上级为此提高了部队的伙食标准,每人每天增加一钱油,两钱盐。
除了做好各项物质准备以外,全团掀起了练兵热潮,各级建制单都进行了防御、进攻的战术演习,并开展实弹打靶训练。与此同时,团首长对全体指战员多次进行战前思想政治动员,教育全团增强敌情观念、随时准备抗击敌寇来犯,为坚定必胜的信心,提
出“与阵地共存亡”、“誓死保卫兵工厂”等战斗口号。我记得还编成了歌曲教大家学唱,激发战士们的斗志。
随着备战工作的紧张开展,敌情也越来越严重。10月,日寇果然从潞城、襄垣等地调集号称“钢铁大队”的第三十六师团,汇同第四、六混成旅共计5000余人向我黄崖洞兵工厂猛扑过来。
不久,总部下达了出山迎敌的命令。我所在的七连奉命到南口外前沿阵地,埋设地雷,监视和防御敌寇,我出击部队在上温村及五十亩、源泉村一带歼灭敌有生力量后,敌寇气急败坏,于11月5日攻陷西井,进而指向我连守卫的南口。
由于日寇攻势猛烈,为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我团奉命于7日后半夜全部撤进黄崖洞。我团分为7个守备区。一营任务是守卫西南方的左会崖口,该营老
红军多,战斗力强。二营是入伍三四年的老兵,多为北方人,有战斗经验,守备在西北方的桃花寨和东北方的榆树园。三营是刚从晋察冀边区调来的新兵,没打过仗,但为清一色的青年共产党员,政治觉悟高,守卫在东南方向的南口,为第四守备区。指挥我营的营首长是副营长钟益山,教导员范文明。
我当时刚从团教导队调到七连任专职党支部书记。
南口,亦称瓮圪廊,是黄崖洞东南面唯一的出入口,地势险要,为军事要塞。从沟底向山上仰望,只见“一线天”,南口山口两侧是陡峭的断壁,为防御敌人进犯,断沟下的巨石坡被炸掉,沟上用木料、黍秸搭成断桥,战斗打响前被拆除。10日,日寇开始炮击,气壮山河的保卫战打响了。
钟副营长命令我带领七连三排和团教导队的部分学员共计50多人进入南口前沿阵地,我带部分同志在东侧,三排在西侧。副连长彭志海带领12名战士在我们崖上打排子枪。11日拂晓,日寇在十余门山炮、迫击炮的猛烈
炮火掩护下向我七连、九连前沿阵地发起猛烈进攻。炮弹不断发鹏打来、震耳欲聋,碎石、弹片飞迸,阵地周围硝烟弥漫。我们凭借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对敌步兵一举一动看得非常真切。
西侧的三排战士都是新兵,由于没有作战经验,见敌人露头便打结果既浪费了弹药,又未有效地杀伤敌人。我告诉他们要节省弹药,等到最后一个敌人进到沟里再打。
我们拉滚雷,甩手榴弹,丢马尾弹,一次一次地抗击敌人。战士们越战越勇,看到沟下尸横遍地,受伤的敌人趴在地上鬼哭狼噪,群情激奋,士气高昂。敌人从沟下爬上两米多高的崖壁谈何容易。夜间,日寇先是抓来民
夫强迫他们砍树架桥搭梯,后来索性将尸体摞起来垫在脚下往上爬。
我们见机滚下几颗大地雷,将“尸梯”摧毁了,敌人仍不甘心,架着小钢炮窜进沟里,我们连甩手榴弹,迫敌弃炮而逃,以后敌人几次进沟企图夺回钢炮都被我们打退了。
深夜,十几个敌人进了沟,我们一打,大部分跑掉了,留下三四个敌人被逼到沟底掉进水坑里直扑腾。由于地形有碍视线,一位战士甩下一颗手
榴弹未命中,接着另一名战士变换位置,巧妙地连续甩下两颗手榴弹,结果了鬼子们的性命。
第一天,我们打退了敌人三次进攻。
12日,敌人炮火更加猛烈,而且施放了烟雾弹、燃烧弹、毒气弹。我们戴上防毒口罩坚守阵地。下午约摸两点多钟、忽听一声巨响,我抬头一看,我方阵地的弹药箱飞到空中,我便喊在我西侧的战士张仁成,喊了几声没回音。
烟雾稍散,依稀又见张仁成躺在阵地上,脑袋被弹片切掉。我一时头脑发懵,不知怎么回事,待慢慢清醒后才明白,是敌人炮弹落在我方阵地上的弹药箱上引起连锁爆炸。
不知道过了多久,五班长喊我:“支部书记,沟里又进来十几个敌人。”我说:“好,让我来打。”我立即抱起几颗手榴弹,走到前面断角地一看,这些敌人抱成一团蹲着,“哇哩啡啦”地吼叫。我两眼一瞪,用力向敌人连续甩手榴弹,由于距离太远未及。剩下最后一颗手榴弹,我便用尽全力向敌群甩去,可惜手榴弹炸成两半,未致敌伤亡。
我欲返回取枪射击,不料北边桃花寨上的敌人突然用机枪向我连阵地猛烈扫射,我只得顺势滚回掩体。
副连长彭志海每天晚上和我碰情况,这天晚上,他由崖上下来,神情焦虑地告我:“老冯,情况很严重,敌人攻占了赤略口。”转而他又以坚定的语气对我说:“我们一定战斗到底,就是
牺牲了也是光荣的!”我当即也向他表示:“你放心吧!我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原来日军主攻方向由南口转向桃花寨。由于敌我双方力量悬殊,敌先是突破赤峪口,尔后攻占了二营四连的桃花寨阵地,还夺走了东北山头我方的一挺重机枪。在南口方向敌采取佯攻战术,攻势虽已减弱,但我团仍面临敌寇的很大威胁。
我把手榴弹导火线套在小拇指上,随时准备一旦敌人攻上来和他们同归于尽。在水源断绝的情况下,天公作美,飘飘而落的雪花成了天然“饮料”,我们吃一口土制饼干,吃一把雪,坚守在阵地上。
15日,战局出现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胶着状态。敌人兵分两路向我方阵地拼命攻击。一路沿着老路由桃花寨断沟下向水腰山进犯,一路搭人梯爬过南口断崖,由背后攻击水腰山口。我们七连在断桥上与敌寇展开了激战。下午约3点钟,敌人的炮火猛烈袭来,五班长告诉我,他挂彩了。我心想我们每个人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我问他伤势,他未及回答又告我,他再次挂彩了。话音刚落,我觉得什么重物砸在我的左臂膀、左脸和左手背上,原来是炮弹片打在左眼角处,脸部麻木不觉,我摘下防毒口罩,血已成糊状。
由于失血过多,我昏倒在阵地上。当
我苏醒过来时,一名战士搀扶我到后山医疗所包扎。半路上打排子枪的战士们喊我,我一见到生死与共的战友,心情分外激动,又昏倒在地。同志们连忙跑过来把我扶起,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战地医疗所简易包扎后,我又被送往二,三十里外的团卫生队。那里条件非常简陋,病床就是铺着干草的土炕,取暖也没有柴禾,我浑身冷得打颤,伤口又很疼,只好盘坐在炕上熬到天明。
得知战斗结束后,我和其他几位伤员获准返回阵地,寻找战前掩藏的背包。由于大雪覆盖。到处又是跑火留下的痕迹,我没找到背包。昨天这里还是战火纷飞的战场,此时显得格外宁静和凄凉。当我看到牺牲的三排长晁成同志等烈士遗容,伤心惨目,不禁热泪潸潸。
晁成同志在我和其他战士负伤后,一人坚守断桥阵地。他在雪里爬、泥里滚,抓到机枪打机枪,抓到手榴弹甩手榴弹,在后面阵地火力支援下,打退了敌人几次冲锋。敌人的燃烧弹把他上衣烧着了,他索性光着膀子继续战斗。…我俯下身双手捧起晁成烈士遗留下来的衣物默默地伫立在那里,向晁成,向所有牺牲的战友们作最后的告别。
特务团在彭德怀副总司令和左权副参谋长的直接指挥下以一比七的代价,同数倍于我军的日寇血战8昼夜,以鲜血和生命保卫了黄崖洞兵工厂,创造了次我军反“扫荡”的战例,涌现出
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八路军总部授予我团为“黄崖洞保卫战英雄团”的称号,彭德怀副总司令亲自将绣有“保卫水腰立战功”的锦旗授予欧致富团长。朱德总司令撰文赞誉黄崖洞保卫战“是我军指战员的英雄主义的最高表现”。我作为此次保卫战的一名基层指挥员,由于坚守南口阵地,并身负重伤,被授予“战斗英雄”的光荣称号。
在保卫黄崖洞兵工战斗中捐躯的英烈,将永远活在人民心里,被一代代的后人所深深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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