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秋,天高气清,万物似乎皆在悄然蜕变。栾树便在这时显出了它的风姿。我每每行于街巷,总不免为那树上的斑斓所吸引。起初是黄花,碎金似的攒在枝头,远望过去,犹如一团团黄云浮在半天;继而结出红果,三片薄壳合抱作灯笼模样,先是淡青,渐渐转成嫣红,深秋时候竟变作赭褐色了。一树之间,花果并存,黄红相间,实在奇妙。
在古人眼中,栾树是品味极高的树。《周礼》中提到栾树作为墓树的角色:"天子树松,诸侯柏,大夫栾,士杨",即在大夫的墓前种植栾树,因此古时候栾树也被称之为“大夫之树”。
古人于栾树亦颇有吟咏。晏殊诗云:“栾华散纷披,清影漏朝晖。”想来他亦是见过栾树开花时的盛景——细碎黄花经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散金碎玉,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又有欧阳修“黄金缕”之喻,极言其花穗之华美。这些诗句虽流传千年,而栾树之美,古今并无二致。
我居处窗外正有一排栾树。初秋时分,每晨开窗,便见那枝头黄花簇簇,在秋阳下灼灼生光。微风过处,花瓣簌簌而下,竟如下了一场黄金雨。树下石径,不一会儿便铺了薄薄一层。清洁工人来了,扫了去;翌晨,又铺满了。如此往复,直至花季终了。
不几日,花萼处便见果荚萌生。初时极小,青嫩如豆,隐在叶间不甚起眼。待得黄花落尽,那果荚便一日日膨大起来,颜色也由青转红。此时最是有趣,一棵树上竟同时挂着不同颜色的果荚:有的尚带嫩绿,有的已呈绯红,有的则近乎绛紫了。远远望去,像是谁将调色盘打翻在了树冠上。
深秋霜降之后,栾树叶色亦开始蜕变。原本沉郁的绿,渐渐泛出黄来,后又染上红晕。一片叶子上面,往往同时有着绿、黄、橙、红数种颜色,如同印象派的画作。而此时果荚已全然成熟,变作枯褐色,却仍顽强地挂在枝头,在秋风中窸窣作响。
栾树最堪玩味处,在于它的“不纯粹”。春夏之时,它不过是万绿丛中普通一株,并无甚特异处。待得百花凋零、众木萧疏的秋季,它反倒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既不似枫树那般红得炽烈,也不像银杏那样黄得纯粹,栾树偏偏要在同一时刻,展出不同颜色来——黄的花、红的果、半黄半绿的叶,种种色彩交织一处,竟不显杂乱,反生出异样的和谐。
秋风渐厉,栾树的叶子也一日少似一日了。先是边缘卷曲,继而整片枯黄,终于离枝而下。落叶的过程亦是从容不迫的,并不在一夜之间落尽,而是今天三片,明天五片,陆陆续续飘落。树下便积了厚厚一层,踏上去沙沙作响。
某日清晨,我见那最后几片叶子在枝头颤抖,忽然想到:栾树何其聪明!它不在春夏与百花争艳,偏择秋日独展风姿。当其他树木纷纷卸下盛装,准备迎接严冬之时,它却披上最华丽的衣冠,在寂寥的秋风中起舞。这般智慧,岂是那些只知道在春天怒放的俗物所能及的?
再过两旬,栾树将全然赤裸,只剩下那些枯褐色的果荚仍顽强地挂在枝头,在冬日的寒风中叮咚作响,像是为已经逝去的秋天唱着一曲挽歌。但我知道,待得来年秋风再起,它定又会焕发出那般绚烂的光彩,在寂寥的秋日中,独自举行一场色彩的盛宴。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栾树不过是循着自己的节律生长、开花、结果、落叶,不因无人欣赏而懊丧,亦不因众人赞叹而骄矜。它只是安然地站在秋风中,展示着生命最本真的模样——繁华与凋零并存,喜悦与忧伤交织,如此真实,又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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