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熊处
方琏把我请进会议室的时候,还是满脸堆笑的。
“跟您汇报一点情况。”他毕恭毕敬。
“您太客气了,方处,您是监察,我们这边是非常尊重您和您的团队的。”我说。
方琏、小姚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平头男同志坐下,小姚打开了录音笔,还客气了一句:“做点记录,可以吗?”
我点点头,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小姚同志,你家的柯基还好吗?”
这个小姚,就是之前侯小平副组长的搭档,侯处调到我们第三局这边驻扎,小姚就调进了第四局,这是最近穿越办最炙手可热的部门,专门反职务犯罪和渎职。
小姚说:“劳您惦记,它挺好的,最近正在减肥。”
方琏指挥平头男去给我倒茶:“要热的,熊处喜欢热的,但他自己接不了。”
我赶紧客气:“别客气,我喝凉的也行。”
方琏笑嘻嘻地说:“那我们开始吧,”他突然就变了一副冷脸:“说说吧。”
“说什么啊?”我一头雾水。
“蔡轼和李瑶瑾。”方琏说。
“应该不是一对,”我说,“我保证,至少现在不是。”
“谁问你这个!”方琏眉毛竖起来了。
我看见小姚忍着笑,在纸上奋笔疾书:“谁——问——你——这——个……”
“你想问什么?”我忍不住反问他。
“你也是老同志了,我们要问的,当然只有忠诚和清廉。”方琏说。
我看着方琏的大下巴,一阵厌恶:
“李瑶瑾同志参加了两次穿越部署,在非常危险的情况下坚持斗争,今天和杀人凶手还搏斗了,你要质疑她的忠诚吗?”我问。
小姚的表情,感觉是支持我的。
“蔡轼同志还在病房里,心跳都停了一分钟,你要质疑他的忠诚吗?”
平头男还是端了一杯水进来,给我放桌子上了。
“熊处,不要激动,”方琏说,“那凶手是谁?”
“要保卫处去排查,如果需要,我们也可以借助兄弟单位的办案力量,您问我,我不知道。”我说。
“你能保证蔡、李两位,都没有嫌疑?”方琏问。
“您可以自己看监控,”我越来越厌恶方琏这家伙了,“凶手刺伤改梅,蔡轼和小李两个人进入训练室,凶手攻击蔡轼和小李,清清楚楚,您应该明白,一个人没法出现在自己身后,用棍子去打自己的后脑勺。”
“如果咱们是普通单位的话,我也赞同您的判断。”方琏说。
“难道咱们单位还有什么特殊的逻辑吗?”我问。
“对,咱们是穿越办,那个蒙面杀手,有没有可能就是穿越过来的李瑶瑾,或者蔡轼?他们在另一个时空当中加入了叛军,传送回到我们的时间点,然后想要破坏我们的核心资产呢?”方琏问。
“这太荒唐了,”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不会连两个自己的悖论都不知道吧。”
关于时间旅行,有两个悖论:
一个是爱因斯坦说的,一个人不能杀死自己曾祖父,让自己无法出生;
另一个则是穿越者无法遇到当时的自己,给予任何提示或者警告。
第二个理论,提出者一般来说认为是科幻作家阿西莫夫,但是,真正在数学上证明了这件事不可行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副总科学家仉老。
“我知道,我知道,”方琏假笑道,“仉老确实证明过,一个人无法遇到过去的自己,更不能产生互动。”
“知道了,就不要去用民科思维来办案子了。”我说。
“不是民科,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仉老错了呢?”方琏说。
“你有证据吗?”我问。
“没有,我只是直觉。”方琏说。
我看看小姚和平头男,他们都非常紧张,我觉得方琏过我的这一堂,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我从来没有见过用直觉办案的监察,你这不是在办案,你这是在斗人!”我说。
“这段录下来了吧。”方琏问小姚。
“都录下来了。”小姚点点头。
“你对我发出了很严厉的指控,你要不要斟酌一下你的措辞?”方琏问。
“你先对我们发出了很严厉的指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火气腾腾地冒上来了。
“我说了一种可能,”方琏说,“熊处,基地除了那个讲忠诚的教授,没有外人出入,你的人里有内鬼。”
我确实在琢磨这件事,没有出现穿越行为,也就是说过去一周的时空没有被入侵,
“不要怨恨我,你这是迁怒。我是来帮你的,我们就像玩扫雷游戏一样,先把最安全的格子标出来,所有同志都要经过审查。”方琏说。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我,那个杀手还可能是我呢?”我说。
方琏摇了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我怒目而视。
方琏笑而不语。
小姚接过话头:“监控上那个杀手的脑袋,比您的,要小很多。”
“呸!”我又好气又好笑,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倾向于不是蔡轼,”方琏说,“那个人比蔡轼矮,李瑶瑾我就拿不住了,那人的身高胖瘦,和她感觉差不多。”
“她是仉老的女儿!难道你要把仉老卷进来吗?”我低声问方琏。
“我们是有纪律的,你在我的位置,会因为这是你朋友的女儿,就把她轻轻放过去吗?”方琏问。
“你拿到什么证据了是吗?”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方琏说。
“你说让我配合你的!”我说。
“我能告诉你一点:凶手落下了只有李瑶瑾才有的东西。”方琏说。
我叹了一口气。
他们果然手上有证据。
“我已经让人去搜查城里的仉老家了。”方琏说。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见过被抄家的局面,大概五六年前,我的一个老领导被监察抄了家。
他们会拆开枕头、砸破听起来空洞的墙体,还会把冰箱里所有的冻肉都化开——看看里面有钱没有。有时候外面看起来是整卷的羊肉,里面冻着的是一叠叠的外币。
他们会拿走所有的电脑、平板、手机、硬盘、好记星、学习机。
仉老爱人心脏不好,这下估计要受不少的惊吓。
“别担心,我派人的时候,带了救护车和城里的医生。”方琏幽幽地说。
“你们这样,会寒了大家的心的!”我捏紧了拳头。
方琏笑了笑:“熊处,你父母,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爸是公务员,我妈是个下岗职工,怎么了?”我问。
“我猜你爸一辈子都没你现在的官儿大,对不对?”方琏问。
“对是对,但跟这有什么关系?”我说。
“就是你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才会这么不坚定啊。”方琏说。
“你!”我说。
“你别急,”方琏说,“我说说我家里的事儿,我爷爷当年第一批授衔,一个金豆儿,我爸差点,他就在国企里干到局级退休了。我姥爷那边比较厉害,反正四个舅舅,三个文职三级,一个二级。”
“如此,失敬了。”我没好气地说。
“不是要羞辱你啊,没有那个意思,你们基层出身的同志,老百姓家出身的,名利心太重,你看见我们搜仉老的家,就觉得仉老会心生怨念,觉得他未来会怀恨在心,会不好好工作,是不是?”方琏问。
这一下打中了我,这其实就是我担心的。
“我爷爷、姥爷,运动的时候都被斗得特别惨,我姥爷当年藏了一把勃朗宁,想给自己头上来一下,被我姥给拉住了。”
“后来呢?”
“后来啊,涛声依旧了呗——他们生是组织的人,死是组织的死人,不会含糊的。他们不会动摇,因为动摇毫无意义,没有这个包容一切、管理一切的平台,他们什么都不是。”
“虽然如此……”
“你听我说,仉老也是一样,仉老比我们父辈大几岁,他也是世家子弟,他爸爸在罗布泊做马兰花儿的,你猜他会不会因为有几个小子翻一翻他家东西,就心生动摇?”方琏说。
我没搭腔。
“不,他不会,”方琏说给我听,也像是给自己打气,“只要他的主降下旨意,亚伯拉罕可以献祭自己的儿子,当然了,他是神的宠儿,最后神会用羊羔替代他的儿子,约伯和耶佛可就比较惨了,一个死了所有的孩子,一个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但是他们敢动摇吗?”
他讲的都是《旧约》里的故事,这是部落时代的残余,人必须服从,人要忍受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你写的那本《识人攻略》我看过,”方琏看着我,摸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叼住,点上,笑得淡淡的,“挺好的,但是,都是基层逻辑,你从来不知道上层的人是怎么考虑的,你这书对大学生、小科员、笔杆子,够用了,但是上面的人怎么想,我猜你也没有研究过。”
我心里暗想:“废踏马话,我们这些人跟你这种少爷不一样,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倾尽全力了。”
当然没有废这种话,我一指墙上的标志:“这里不能抽烟。”
方琏笑了笑:“昨天要是来,我归你管,今天,你,得归我管了。”
我叹了口气,他说的是真的,查到仉老,就意味着杜局开拓出来了一个大好形势,最终要拱手让给他们。
让平民子弟在新部门开荒,等到这里变成水草丰美的好地方,他们就会让自己的孩子们来接手。
唐伯虎的桃花坞、桃花庵、桃树、桃花仙,都是扯淡,摘桃派会过来把一切都拿走的。
“谈话结束了,”方琏挥了挥手,小姚关掉了录音笔,拿起笔录,和平头男一起出去了。
“不是要签字吗?”我问方琏。
“那个不急,”方琏说,“老熊,你也希望保住位子吧。”
“你想让我怎么办?”我问。
“如果我要升一格过来做副局长,我也希望有人支持我的工作。”方琏说。
我心里暗想,我不会为你这么丑的人工作。
“如果我拒绝你的个人邀请,会怎么样?”我问。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把李瑶瑾捞出来,我们估计会审她三天,如果到时候你们没有证据,我们就把她移送了。”方琏说。
“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我走出门的时候,就有点跌跌撞撞。
我得把一切能用的人召集起来,给自己的人洗刷冤屈。
小瑾啊,你要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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