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8月8日,天像是漏了一般,雨从傍晚开始下,一直没停。夜色浓得像墨,泥泞的土路被雨水泡得发软,一脚踩下去,半天拔不出来。
王秀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鲍村走。他刚从乡里开完会,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可他心里是烫的——会上的布置、同志们的眼神,都让他觉得,再难的日子也有盼头。
他是邵店镇东鲍村人,1914年生,从小吃惯了苦。三八年接触革命,四三年入了党,后来当了民兵队长、乡长,一路走来,见的血多了,心却越来越亮。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扛枪,为什么拼命。
这一夜,雨声哗啦,掩盖了太多声响。他却听得格外清楚——不是因为耳朵灵,是因为心里紧。
突然,他脚步一顿。
前方黑黢黢的土路上,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还有拖沓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王秀成下意识闪到一棵老槐树后,屏住呼吸。
雨声越来越大,但那几句零碎的话,还是飘进了他耳朵:
“……到乱坟堆再毙……”
“省子弹……别惊动别人……”
他心头一凛。
紧接着,他听出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邻村一个常年替敌人做眼线的地痞。他们叫他“刘三鬼”。
王秀成慢慢探出半张脸。
黑暗中,约莫二十来个黑影正押着两个人往前走。那两人踉踉跄跄,双手反绑,头被按得很低。可王秀成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一个是刘新胜他爹,另一个是果园的革命同志孙振启。
刘新胜是乡干部,这会儿不在村里。敌人没抓到他,就抓了他爹。
王秀成心里“咯噔”一声,一股火直冲头顶。
他没有犹豫。
“你们是什么人?!”他突然大喝一声,从树后一步跨出,枪已端在手里。
对面一阵骚动。有人慌里慌张地回喊:“你们又是什么人?!”
王秀成听出来了,就是刘三鬼那尖嗓门。
他知道,不能等,必须立即行动。
就在对方声音落下的那一瞬,他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撕裂雨夜。一个黑影应声倒地。
紧接着第二枪。又一个敌人栽进泥水里。
“后面的同志快上来!别放跑一个!”王秀成一边开枪一边向后面大喊着,借以迷惑敌人。他的声音又亮又稳,仿佛身后真有千军万马。
敌人彻底乱了。
他们根本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人,更听王秀成那中气十足的喊声,还以为真的中了埋伏。仓皇之际,有人胡乱朝王秀成方向开起了枪,子弹“嗖嗖”飞过,打在他身边的树干上,碎屑飞溅。
枪声混合在一起,暗夜之中,大部分敌人却慌了神,扭头就往回跑。
王秀成不退反进。他一边射击,一边向前逼近。雨水糊住了眼睛,他抹一把继续冲。
突然,他左腿一麻,接着是一阵钻心的疼——他中弹了。
他身子一歪,差点跪倒,却硬是咬着牙撑住,继续开枪,此时的他决不能撤,否则,刚才的果毅便将前功尽弃。
“冲啊!抓住他们!”他还在大声地喊着,他那声音虽因疼痛而发颤,却更显得果毅坚决。
混乱当中,敌人根本不敢回头,为了保命,这帮人立马丢下了刘老爹和孙振启,随后拼命往黑夜里四下逃散。
王秀成拖着一条伤腿,一步一步往前挪。血混着雨水,沿着裤腿往下流,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一直追到那两人身边才停下。
刘老爹和孙振启还愣在原地,又惊又怕,浑身发抖。直到王秀成用刀割开他们身上的绳子,他们才回过神来。
“秀成……是你……”刘老爹声音发颤,一把抓住他湿透的胳膊,“你受伤了!”
“没事,快走!”王秀成喘着粗气,把两人往前推,“敌人们可能还会回来!”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鲍村方向挪。王秀成每走一步,伤口都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一声也没吭,始终攒眉咬牙坚持着。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点朦胧的灰白。
直到进了村,最终确认安全了,王秀成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差点瘫倒。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一夜,王秀成单枪匹马,凭一把枪几声吼,从二十多个敌人手里硬生生抢回了两个人。他自己腿上的伤,则养了足足两个月才能再走路。
后来,有人问他:“你不怕吗?他们那么多人?”
王秀成只是笑笑:“哪有工夫怕。我只知道,不能看着自己的人死。”
很多年过去了,邵店镇的老人们提起那个雨夜,还是会深吸一口气,说:
“那是秀成最亮的一仗。他一个人,一把枪,救了两条命,吓破了一群狼的胆。”
而那夜之后的王秀成,依旧做他的民兵队长,种他的地。好像那惊天动地的一夜,不过是漫长岁月里普通的一晚。
只有在他卷起裤腿时,那道深褐色的伤疤才会静静诉说——
那一夜,有人曾在雨中孤身走向黑暗,却为别人,抢回了一线天光。
参考资料:《新沂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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