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拾贝——《中国演员》2025年第五期文选之一

“娜”不一般

高 扬

孙娜生活照

看过太多的《打神告庙》，不同剧种的，不同演员的，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有一位演员我看了至少有十几遍，从国内到海外，因为是跟着一个艺术团参加下基层和对外交流的演出。每当看到《打神告庙》我的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这就意味着能看到绝妙的炫技，特别是水袖，从横向展开开始，水袖据说有七尺长，横向打开形成一个水平的一字形，可见臂力了得。然后，左边斜方向向上打开，右斜方向向上打开，像一道道闪电。继而，水袖可以拧成一朵花，仰头的，俯身的，旋转的，上下翻飞，左右闪动，一朵朵白花在周身绽开，煞是眼花缭乱。最惊心动魄的是两条水袖呈四十五度角向上打开，像两把利剑劈向天空，这比横向打开更激动人心，因为它有一种锐利感，更有力量美。如果你是一个摄影爱好者，剧场也不限制你拍照，那么拍下这一场景将是一个挑战。如何拍下水袖达到顶端的瞬间是十分困难的，有人想用相机的连拍功能抓住瞬间，但往往是失败的，不是没到，就是已经过了，这说明那个瞬间是非常短的，大概只有0.0几秒，这正证明了美并不完全在于过程，而在于它达到的高度和境界，从某种意义上讲，瞬间便是永恒。在看这类的表演时，整个演出是以水袖为中心的，其实我可能并没有认真想过情节是怎样的，甚至也不怎么听唱腔，我只想看各式各样的水袖形态是怎样表现的，怎样组合的，有何新奇之处，有何出新之点。我认为《打神告庙》就是专门为水袖而设的情节，或者它特别适合于表现水袖这一绝技，现在的戏曲演员们才会借此探索和发展了水袖这个技巧，形成目前水袖的奇峰峻岭和洋洋大观，总之，我认为，看《打神告庙》就是要看水袖。然而，看了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的演员孙娜的河北梆子《打神告庙》，却完全颠覆了我这些年来看此折戏的固有的经验。她也是以水袖开始，这水袖的功底也并不差，正当我想要接着看她的水袖如何向下发展，有何绝招时，她却停下了水袖，集中精力于唸白上。唱唸做打，可见唸之重要，又有言曰：千金唸白四两唱。说的是在戏曲演出中唸白不仅十分重要，也是非常难以把握。想想看，戏曲的表现手段众多，有唱，有做，有打，哪一样都十分的抢眼，唯有唸这一门，没有音乐的加持，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没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绝活，你拿什么来吸引人？这些年来，《打神告庙》中水袖的流行，可以被认为是一个容易成功的捷径。而孙娜放着捷径不走，偏偏要独辟蹊径，可见她是艺高人胆大。听了她的一大段唸白，果然是不同凡响。戏曲的唸白靠着不同的技巧来吸引观众，有老生利索的贯口，有花脸洪钟大吕的震撼，有小姐莺啼婉转的情思，也有丫鬟俏丽清脆的娇嗔，而孙娜与这些都不同，她是音韵化的唸白。她的唸白明明是在说，却是高低婉转，余韵悠长，字与字之间随意拉长，甚至还有音的高低不同，就像在演唱一样。随着她情感的加注，这段唸白不仅如泣如诉，更是如歌如咏，十分具有欣赏价值。音韵化的唸白，可能是戏曲所独有的，什么贯口，什么震撼，什么婉转，什么娇嗔，话剧都是可以的，唯有这音韵化的台词在话剧中是少见的。曾有一次在一个晚会上，宋丹丹等人有过一段的表演，当时在引发轰动，其实，话剧的音韵化的台词比较戏曲的音韵化唸白差得很多。唸白过后，她开始唱了，一开口又是一个震惊。只一句“见神灵不由我血泪滚滚”初用大嗓，随即又用小嗓，共鸣在头腔中自由转换，好像百灵鸟在空中盘旋，继而，她突然放开大嗓，却又一次回到小嗓，随后再回到大嗓，最后一泄而下。我理解的是小嗓代表着忧伤，大嗓代表着愤怒，忧伤与愤怒交织，最后愤怒急冲而出。我们总讲唱腔的戏剧性，这样的戏剧性恐怕西方的歌剧很难达到。这种在一句之中大小嗓无缝切换，共鸣位置随意变化的演唱方式，应该是我们的戏曲所独有的，在一次演唱会上，我听过一位男演员使用的“（银）达子腔”就有一些这样的效果。孙娜以唸白和唱腔作为整个演出的主体，但在形体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惊人之处，最后她的高台下腰，后下腰九十度坚持了很长时间，最后缓缓而下。关于这个动作，她的粉丝们在网上戏称为“戏曲界的‘青绿腰’”。何谓“青绿腰”？“青绿腰”是2022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晚舞蹈诗剧《只此青绿》选段中的标志性舞蹈动作，模拟北宋《千里江山图》中青绿山水与险峰意象，其动作特点是上半身后倾近90度、下肢垂直的体态。女子群舞“青绿”出现于舞蹈诗剧的中段。舞动起来的青绿们仿佛化作《千里江山图》中料峭的山、层叠的峦，舞出层峦叠嶂的景致，舞出山水相依的美妙。长袖一甩，上半身后躺，与地面近乎平行……这个仿佛飘在半空中的高难动作，被戏称为“青绿腰”，惊艳了无数观众。孙娜的“青绿腰”可不一样，她是在1.2米上的桌子上下腰90度，其惊险程度是舞蹈不能比的。虽然看着有些惊险，但孙娜说，其实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没有什么诀窍，就是一个字：练。你平时就在平地上练，练到你对身体有了绝对的把控能力，在平地或桌子上都没什么问题。孙娜将近年来流行的“水袖专场”的《打神告庙》再度拉回到唱唸做全面展示的演出方式，引领了戏曲发展的新潮流，让人们重新认识唱唸的价值，也为戏曲在现今社会中的发展探索了新的路径。孙娜获得了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她是以三个折子戏——《孟姜女·寻夫》《窦娥冤·法场》《打神告庙》来进行的争梅演出，她高票当选，排名相当靠前，说明了她的实力。看了她的争梅专场，其中《打神告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孙娜争梅的三个折子戏中，《打神告庙》绝对是定海神针。

河北梆子《打神告庙》剧照

初识孙娜，是在一个很平常的场合，因为某次合作，她院里的领导召呼她一起过来吃饭。她不是那种善于交际的人，不会劝酒，也不会尬聊，只是细声细语地打着招呼。我看她削肩，身形瘦瘦的，脸儿窄窄的，一双杏仁眼并不是那么英气逼人，我想，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古典美吗？我想，她能演什么呢？可能是那些娇小可爱型，什么林黛玉呀，什么崔莺莺呀，但这些并不是河北梆子的经典人物，那她能有什么优势呢。及至看到她的演出才知道她会如此的爆烈，那么的有力量感。“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当然，也少不了刚烈之女，孙娜骨子里的燕赵之气，成就了她的戏曲之路。孙娜出生于石家庄新乐市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喜欢唱歌的她打小就展现出了表演天赋。那会儿村里饭店装了套卡拉OK，孙娜经常就跑过去，当着大家面拿话筒唱歌，不仅不害怕，反而很兴奋。1998年，12岁的孙娜报名了一个私人剧团被选中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学习，并在2000年成功考入河北省艺校。她先是进行了一段时间青衣行当的培养，之后老师发现孙娜的嗓音更适合柔美的闺门旦，基本功过硬的身段也能胜任刀马旦行当，于是给她制定了双轨的培养计划。这样一个培养计划是很有意思的，说明了戏曲界里的一些观念上的变化。要知道闺门旦或者说是青衣，过去是戏曲皇冠上的明珠，能学闺门旦，谁会去学刀马旦？而现在，观众越来越多地爱看热闹的场面，绝技的展开和激烈的打斗往往更能吸引更多的观众。说明当时戏校的老师们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并预测到多少年后的戏曲舞台单纯靠唱并不有会多少人买账。然而，按两门行当的尖子来培养，那要承受很大的压力。因为，戏曲的任何一个行当都是博大精深，对于许多人来说，用尽一生的精力在一个行当里去探求，未必能窥其一二。因此，孙娜的练功就格外的繁重。每天清晨，重复地练习着水袖，腰腿等基本功，多少年来她比别人都更加努力。多年的苦练，不仅练就了绝技，更练就了她坚强的性格。在一次戏曲合成排练中，孙娜不幸眼睛受伤，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了，当时的痛苦可想而知，但她并没有马上去医院，而是坚持排练完才离开。孙娜说：“当时是排练《天竺传奇》进入后期合成阶段，所有的乐队、演员、舞美都集中起来排练。我受伤的时候才排练到一半，后面还有一个小时的戏，不能因为我让所有的人都白来了。”戏曲演员的身上都有伤，孙娜身上的伤也是特别的多。“跪转”是她的一个绝活，在她争梅的三个折子戏中，《孟姜女·寻夫》则充分地展示了她的这个绝技。寻夫是要行进的，而行进是戏曲展现功夫的最佳的场景，在这折的一开始孙娜设计了平转，跪蹉步，最后接跪转，层层递进，步步艰难。从站着转，到跪下蹉步，再到以膝盖和脚尖为轴飞转，从易到难，从高位到低位，孙娜一气呵成，越做越精彩，越做越震撼，到后来，跪转中的她如同一只大鸟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惊艳了梅花奖评奖现场。但谁知道这样的惊艳之美是她付出了多少代价？她的膝盖长年有伤，一次排练前夕她的膝盖已经化脓了，老师说，你可以用平转代替跪转，可谁知道到了台上，她又做起了跪转。就在梅花奖终评演出前一天，她的膝盖的旧伤又复发。她赶紧吃药，贴膏药，才得以保证演出的进行。刀马旦以身体的动作为基本表现手段，要想在众多演员中脱颖而出，就要有不同于他人的动作形式，也就是说其动作不能流于一般。在一般的观众甚至一般的媒体记者看来，孙娜的水袖出神入化，已经达到超一流的水平，事实上也是如此，但通过上文介绍，我们可以得知在《打神告庙》这一折中，不同剧种的众多演员已经将水袖这一技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进行了全方位的探索和创新，纵使你有超一流的水平，也很难让观众记得住你。因此，新、奇、难、险是脱颖而出的必备条件，新、奇在现在的戏曲演出中，大多出于导演或技导之手，而难、险则需要长期痛苦的训练。跪转是难，高台下腰是险，台上一分钟，台下要有几十年的功夫。以新颖的编排动作也能吸引观众，但这种动作很快便能被模仿，而这种难、险的动作没有过硬的基本功是很难超越的。当年京剧武旦班世超的“旱水”（三张桌上，单手支撑旋转做各种动作）惊艳舞台，至今再无人能演。但那是以做打为主的武旦，而且演员还是个男人。那时的戏曲演员为了能在台上立住，保持竞争力，往往会挑战人体的极限。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对于身体过多的索取未必值得提倡，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硬功夫也是戏曲曾经的一部分。我个人认为，运用科学的训练方法，在保证人体不被损害的情况下，一些难、险的动作还是可以再发展下去的。由于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的年轻人都吃不了那些苦了，戏曲的那些绝活也越传越少了。振兴戏曲不但剧目很重要，技巧技艺也必不可少，孙娜在难、险动作上的探索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河北梆子《孟姜女》剧照

然而，这还不是孙娜的全部，甚至不是她主要的发展方向，她的主业是闺门旦。她对于如何演好人物，如何提高唱和唸的水平，具体的说，就是如何用唱唸的手段演好人物，更是下了大功夫。而这功夫下得不显山不露水，可它却很累心。她主演了不少剧目《宝莲灯》《窦娥冤》《花木兰》《天竺传奇》《白蛇传》《李慧娘》等，每一剧目的演出，她都认真思考人物的性格及她们的命运。“我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是我在舞台上饰演各个不同朝代、不同命运角色的时候，我的生命的宽度加大了，我不仅拥有孙娜一个人的命运，也体验了各种人的命运。”孙娜从不放过每一次学习的机会，2006年底，她进入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工作，其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河北梆子本科班。她目前是国家一级演员、中国剧协会员、河北省剧协会员，并先后荣获第二届文华艺术院校戏曲比赛全国地方戏金奖、京津冀河北梆子青年演员大奖赛金奖、全国优秀青年演员大赛金奖等诸多奖项。

河北梆子《花木兰》剧照

孙娜说。她对于戏曲的表演也有着深刻的思考，她说“传承之路我一定还要坚持下去，向更多的老师、前辈、老艺术家去学习我们梆子更传统、更精髓的内容，然后在传承的基础之上创新，结合自身特点以及时代和观众的需求，一点点地去探索，将河北梆子的经典元素与新时代的观众审美相结合，探索出属于自己的戏曲语言，为河北梆子的传承与发扬贡献一份力量，让这个古老的艺术焕发出新的生机。”为此，她积极参加院里的各项演出，特别是随着《宝莲灯》《钟馗嫁妹》这样的经典剧目在全国巡演，演出的同时，她还认真地思考每一个角色的性格特点，窦娥、三圣母、孟姜女、杜十娘、敫桂英、花木兰……孙娜对每个角色都融入了自己的认识。“有些角色们的人生挺无奈的，但有一种抗争精神在里面。我在扮演她们的时候会将自己代入角色的生活中，这样更投入更真实。”孙娜说，河北梆子特别适合演慷慨激昂，悲天悯人的悲剧人物，她更愿意去演这样的人物。其实她的内心更强烈的是一种抗争精神，是对不公平的命运的抗争，她的求学生活的压力，命运的坎坷，更激发了她对戏曲事业执着的追求，她对角色的探求也更加用心，对演唱和唸白等技巧也有自己独特的追求。

河北梆子《窦娥冤》剧照

孙娜的演唱有着良好的基本功，河北梆子特有的高音她能毫不费力地轻松把握。她的底气很足，再高的音她也能用气托上去，而没有扯着嗓子唱的感觉。她的演唱圆润，音色饱满，刚劲有力。声音由低上高可以不用过渡，瞬间完成。所以她的演唱将角色的性格赋与了果断、决绝，刚毅的色彩。她对声音有很强的控制力，并且具有很好的塑造人物的能力和有很强的戏剧性的效果。如在《窦娥冤》中，她对婆婆的一段唱：望求婆母恕儿罪，你原谅窦娥我这一回，为救孩儿你受了累，倾家荡产无处归，年迈人体弱多灾崇，孤苦伶仃甚堪悲，劝婆母强打精神要自慰，莫将窦娥挂心扉，保重身体少流泪，要提防冷雨严霜寒风吹。这一段表达了窦娥对婆婆的深厚的情感和深切的关心，表现了窦娥宽广的心胸和坦荡的襟怀。这一段孙娜控制住音节不使它过于连贯，句句短促使唱段好象是在说话。化唱为说，使唱词句句入心，更加情真意切。这样的唱法需要有良好的控制力，慢而不断，保持着唱的节奏而又给人以述说的感觉，对气息的控制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慢和顿很容易失速造成上气不接下气，失去了唱的韵律，变成纯粹的说。这样的唱法对于音准的要求也很高，一个音一个音好像隔开了一样，从一个音跳到另一个音就像在高低起伏的山间跳跃，每一脚都踏在规定的高度上，这比均速攀升难得多。对声音的控制力还表现在孙娜对高音的处理上，她不是一下子就冲到最高处，然后一高到底，而是有收有放，有如山间流水，忽而如山泉爆突，忽而如溪水静流，忽而如石板清流，忽而如江河奔涌。加之前文提到的高音中大小嗓的运用，可以说，孙娜对于唱腔的实验创新有所成就的。历史上，河北梆子的一些著名演员，有的靠音色的甜糯或娇嗔，或中音区拖腔的百转千回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特色，期望孙娜在高音区的探索也会形成自己的特色而引人关注。

河北梆子《宝莲灯》剧照

念白与唱腔一样，是闺门旦重要的技能之一。上文谈到，孙娜的唸白是音韵化的，但我们深入分析她的台词可以发现，她并不是单纯的追求技巧，而是吸收了话剧、歌剧等现代艺术的表现手段，对戏曲的唸白有了新的突破。在《窦娥冤》中的一段台词，她运用了体验的方法，即充分体验当时人物的情感状态，将自己置身于当时场景的人物思想、情绪的状态之中，以情带声。如，她说道，婆婆，你走了么？你你你走远了么？“远了么”这三字从远开始就是相当长的一个拖音，了也是很长，么也不短，这三字拖着如此之长的音，在话剧台词中是不可想像的，而在戏曲中则是十分的自然。长音之后，孙娜还有一个无声的抽泣，将悲伤绝望之情渲染得无以复加。下面她接着说道：我窦娥含冤将死，婆婆说走就走，看将起来婆婆并非亲娘，倘若我那亲娘在，爹爹回呀，豁出万贯家财不要，也要搭救我窦娥不死，我哭、哭、哭一声赶考的爹爹，早死的亲亲亲娘啊。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自己亲生的爹娘，这是人的本能，因为亲爹娘不仅给了自己生命，也在自己最弱小的时候呵护有加，助己成长。这一段，孙娜没有过多地运用唸白的技巧，而是用眼神，表情，动作等把人物无助、慌乱、悲切的心理表现得十分到位，让观众心生怜悯，悲从中来。用真听真看真反应的体验式的表演，加上戏曲的音韵化的台词，使人物形像更加丰满，更具欣赏性。

河北梆子《李慧娘》剧照

孙娜从小就被种下了两个行当皆为主的种子，这为她的戏曲人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这也对她的戏曲人生在更高的阶段发展上布下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行当不仅是表现的手段不同，更是戏曲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分水岭。你是要靠话语来立于世上，还是靠力量来解决世上的问题。刀马旦或者武旦的最高境界是诸如班世超的“旱水”那样的功夫，成套的武功程式，加上新、奇、难、险的动作，成就了一个刀马旦的辉煌。而一个闺门旦或京剧的青衣则应该有一个如梅派的“海岛冰轮”或程派的“春秋亭”那样脍炙人口的唱段。当年京剧四大名旦不是没有动作，但都是诸如《贵妃醉酒》中的卧鱼儿或《霸王别姬》中的舞剑那样美得令人心动的动作，而尚派《昭君出塞》中的武功，因为以漂亮为主，不以难度取胜，也被认为是不出青衣范围的动作而非刀马旦等的动作。所以，闺门旦或青衣的动作是以美为主，超越了这个范围就是刀马旦了。随着社会教育体系的进步和少儿营养水平的提高，一个演员要达到文武双全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近年来，一些年轻演员也在走文武双全的路子。而孙娜不仅是文武双全，更可以被称作是文武双“悍”，但由此一来也给她下一步的发展提出了一个难题，是经典的唱腔加美的动作走漂漂亮亮的闺门旦大青衣的路子，还是用新、奇、难、险的组合做刀马旦惊艳舞台的动作之王，亦或是唱唸做打齐头并进的文武双魁。其实第三种选项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选项，因为只要你选择了超出闺门旦或青衣的动作，你已经走到了刀马旦的行列了。孙娜并不是只有慷慨悲歌、幽怨激愤，她在《李慧娘》中的表演让人刮目相看。这出戏在别的剧种别的演员的表演中，大多还是幽怨激愤，动作激烈的，但孙娜却演出了另类的感觉。她手执一把精巧的扇子，在裴生面前并不像一个怨鬼，却似一个青春活泼的小姑娘，青春靓丽，无忧无虑。动作上并不追求极端，却是以美为主，拿着扇子的一个探海，美的让人心动。在她作为鬼魂出现时，也是尽量以展现美的动作为主，并不渲染其阴森之气。特别是在喷火的环节中，并没有追求火焰之大，动作之险，却是以展示各种美好的造型为主。整个演出充分展示李慧娘的美好善良，也让我们看到了孙娜宽广的戏路。其实在孙娜的演出中还有许多别样的风采，如她在《宝莲灯》中饰演三圣母，其唱腔清亮高远，意境辽阔，红色彩带流光异彩，也是美不胜收。而在《杜十娘》中的闺中之步，窄收小幅，扭捏作态，更显得人物的娇弱慎微之心。总之，孙娜挟新晋梅花之势，蓄经年苦练之功，必将会展开自己全新的创作之路。我们期待她的新作。

河北梆子《钟馗》剧照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孙娜的表演中有许多现代的因素，这与她始终坚持与群众打成一片，坚持跟紧时代潮流，把握时代脉搏有着很大的关系。她经常来到社区，与戏迷们一起联欢。不仅教戏迷们唱戏，更是要听听他们的意见，试试自己的表演的效果，从而感受到现实中观众的喜好，直接听取一线观众的意见，随时调整自己的状态。为了让更多的年轻人关注戏曲、喜欢戏曲。她在抖音平台开设了个人账号，学着拍视频、剪辑视频，分享日常的表演和关于河北梆子的知识，吸引了不少网友关注。这些网友无疑是以年轻人为主，与他们打交道，更让孙娜感受到年轻人对于戏曲的要求，从而使自己的演出更加贴近今天的年轻人。同时，她还在学校、社区、图书馆等场所开设了戏曲公开课，让更多人了解河北梆子。教学相长，讲座不但在观众心田种下了戏曲的种子。也让孙娜时时能感受到哪些戏曲元素是令观众心动的。

河北梆子《野猪林》剧照

如今，河北梆子早已经成了孙娜生命中不能舍弃的存在。“不是河北梆子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河北梆子了。”孙娜担心，戏曲会不会逐渐消亡？身边不断有人改行，自己还要不要坚持下去？付出那么多，到底值不值得？其实，相比上一代戏曲演员，孙娜是幸运的，我们听说过太多的梅花奖演员的经历，他们说上世纪90年代，是戏曲最低迷的时刻，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卖过服装，卖过化妆品，开过饭馆，演过影视，有的人彻底离开了戏曲行业，但也有一大部分后来又回归了，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因为戏曲也是他们不能舍弃的存在。当他们酣畅淋漓地演好一个角色，观众掌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们又觉得所受的苦难和煎熬都是值得。逐梦的道路注定是孤独的，孙娜坚持了下来，作出了巨大的付出了，其收获的成果也是巨大的。她必定会有更加辉煌的成就。

河北梆子《杜十娘》剧照

作者简介：

高扬，中国戏曲表演学会副秘书长，《中国演员》常务副主编，戏剧评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