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赏析145：西门庆一句“我去罢”隐含调情通关密码 | 徐景洲

“我去罢。”

“再坐坐。”

“不坐了。”

这是三句三字句的对话，如果不看上下文，不知对话双方是谁，很难想像到这是西门庆与王六儿初次见面分别时的告别语。因为单从字面上看，二人关系不仅很熟，而且很亲密，似乎常来常往，又似乎舍不得分别，实际上二人之前从未谋面。显然，如此含情脉脉的温软告别语出自西门庆之口，表明他对王六儿一见钟情，后面有戏了。

按理说，王六儿长相并不出众，一张“紫膛脸儿”，如她自己所言：“他宅里神道相似的几房娘子，他肯要俺这丑货儿？”但西门庆偏偏对她一见钟情，王六儿魅力何来？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西门庆与王六儿之所以会一见钟情，还在于王六儿不仅决计要嫁出女儿，还要把自己献给西门庆——王六儿是十足的功利主义与享乐主义，只要能快活，只要能得到好处，跟谁睡都行。她连穷困潦倒的小叔子韩二都能勾搭成奸，更不用说曾有恩于自己的堂堂男子大财主西门庆了。在她听媒婆冯妈妈说西门庆第二天要来她家相亲时，她的反应异常兴奋：“真个？妈妈子休要说谎！”激动得差点跳将起来。为何如此激动兴奋？显然别有所图。

这个有所图，在王六儿与丈夫韩道国“商议”后各司其职接待西门庆时就有充分表现。西门庆第二天来王六儿家相亲，韩道国买好一担甜水和好细果仁放在家里后，即往铺子里做买卖。本该在家中待客的一家之主韩道国，有意避开西门庆，从而为王六儿放开胆儿勾引西门庆打开方便之门。当然，西门庆能否上钩，并无绝对把握，关键还要看王六儿的色诱真功夫。这王六儿，“艳妆浓抹，打扮的乔模乔样，洗手剔甲，揩抹杯盏干净，剥下果仁，顿下好茶等候”。正是“三分人材，七分打扮”，经过这一包装，王六儿成了光艳照人的大美女，还怕淫棍西门庆不垂涎三尺吗？

不出所料，西门庆进得门来，“且不看他女儿，不转晴只看妇人。见他上穿着紫绫袄儿玄色缎金比甲，玉色裙子下边显着趫趫的两只脚儿。生的长挑身材，紫膛色瓜子脸，描的水髩长长的。正是：未知就里何如，先看他妆色油样”。西门庆好色不挑食，只要女人有特色，他就心痴神迷，志在必得。而王六儿的特色美感是“长挑身材，紫膛色瓜子脸，描的水髩长长的”，有别于西门庆身边那些以五短身材见长的白嫩肥腴的女人们。西门庆禁不住“心摇目荡，不能定止，口中不说，心里暗道：‘原来韩道国有这一个妇人在家，怪不的前日那些人鬼混他！’”试想当初若在提刑所的公堂上见了王六儿会如何？恐怕早入他怀中，此时能不生相见恨晚之憾？

相的是女儿，却看着母亲发呆，这幕滑稽荒诞戏，只有西门庆这样的色棍做得出。被王六儿钩住了魂的西门庆依此推论：“他娘母儿生的这般人物，女儿有个不好的？”正是看了母亲忘了女儿，忘了此行目的是为翟管家相王六儿女儿，心思全在其母亲身上，对女儿反倒没有了兴趣。

王六儿是风月场上老手，西门庆色迷迷的眼神已明白无误告诉她，西门庆的魂被她成功钩住了，她要主动出击，将他俘获。这时，冯妈妈拿出茶来，“妇人用手抹去盏上水渍，令他递上”。这个亲自用手抹盏上水渍的动作，细微而传神，是王六儿的刻意表现。她要让西门庆知道自己如何用心用情，这是对西门庆动心动情的微妙回应。

当西门庆定下这门亲，送上银子与丰厚的财物时，“妇人连忙又磕下头去，谢道：‘俺们头顶脚踏都是大爹的，孩子的事又教大爹费心，俺两口儿就杀身也难报大爹。又多谢爹的插带厚礼。’”既然“杀身也难报大爹”，为西门庆献身，便不在话下。西门庆闻言心有灵犀，心花怒放，“见妇人说话乖觉，一口一声只是爹长爹短，就把心来惑动了，临出门上覆他：‘我去罢。’妇人道：‘再坐坐。’西门庆道：‘不坐了。’于是出门”。西门庆果如王六儿所愿，被“惑动”了——诱惑而至动心。王六儿只不过稍加打扮一下，说了几句肉麻话而已，足见王六儿色诱功夫何其了得。但西门庆心虽“惑动”，身却不急于有所“动”——越是稳操胜券的事，越要稳中求稳，这是他惯用的渔色手段。于是就有了“我去罢”这句欲走还休的情意绵绵的告别语，这是向王六儿暗示他已被“惑动”。

几天后，西门庆便急不可待找冯妈妈给他拉皮条。既要人家女儿做别人小老婆，又要勾引女孩儿她娘当自己情妇。经多见广的冯妈冯也对眼前这离奇怪诞一幕纳罕不已，忍不住“掩口冷冷笑着”对西门庆说：“你老人家‘坐家的女儿偷皮匠——逢着的就上’。一锹撅了个金娃娃，还要寻他的娘母儿哩！”不过，这却正是冯妈妈求之不得的好事：一箭双雕，为西门庆既说到了媒，又拉了皮条，自然会有双份报酬，岂不是“双福临门”的大好事啊！于是冯妈妈摇唇鼓舌，夸赞王六儿“虽是打扮的乔样，到没见他输身”。她既想让王六儿当婊子，又要为她立牌坊，将她包装成贞节女子，为的是增大说事难度，提高说事价码。其实王六儿“输身”是公开秘密，西门庆曾审理过她与小叔子通奸的官司，应该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西门庆对“输身”与否向来不太在意，只要看得上眼，人尽可夫也无妨，这是超级大淫棍西门庆的一大个性特征。

与“我去罢”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西门庆第一次去李瓶儿家，在与李瓶儿一番暧昧交谈后，以“我回去罢”作告别语，只多了一个“回”字。这与告别王六儿的话雷同，也是一见钟情后的含情脉脉、依依不舍之意。西门庆偷情，在告别语的使用上，是有一定套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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