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你的肉真香

江南水乡有个梨花镇，镇上住着一位名叫柳婉娘的女子。虽年过三十，却依旧风姿绰约，眉眼如画，镇上男子见了无不侧目。只可惜她命途多舛，三年前丈夫进山采药，一去不返，留下她独守空宅，靠绣花缝补维持生计。

这年寒冬来得特别早，刚入腊月就飘起了雪花。婉娘关了铺面，正要熄灯就寝，忽听后院传来一声闷响。她提着油灯推门查看，只见雪地里趴着个人，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

“谁在那里？”婉娘握紧门闩，轻声问道。

那人抬起头来，是张年轻的面孔，约莫二十出头，眉清目秀却面带饥色：“夫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三天没吃饭了。”

婉娘本要拒绝，可见他冻得嘴唇发紫，心下不忍，便道：“你起来，进屋暖和暖和吧。”

年轻人踉跄起身，跟着婉娘进了屋。婉娘盛了碗热粥给他，又找出丈夫旧衣让他换上。年轻人狼吞虎咽吃完粥，扑通跪下：“多谢夫人救命之恩！我叫林小石，本是邻县书生，家中遭灾，父母双亡，只好一路乞讨来此投亲，可亲戚早已搬走，无处可去……”

婉娘见他谈吐文雅，不像歹人，又怜他身世凄苦，便道：“我院里有间空房，你若无处可去，可暂住几日，等雪停了再做打算。”

林小石千恩万谢，自此便在婉娘家住下。他手脚勤快，挑水劈柴，修补房屋，样样做得妥当。婉娘家中多了个帮手，日子也轻松许多。镇上难免有些闲言碎语，说婉娘守不住寂寞，养了个小白脸。婉娘听了只当耳边风，她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闲话。

转眼半月过去，雪仍下个不停。这日晚饭后，林小石忽然道：“婉娘，这些日子承蒙收留，无以为报。我见你日夜操劳，手指都磨出茧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有个表叔在省城开绣庄，不如我写封信推荐，你去他那里做份工，总比在这小镇强。”

婉娘苦笑：“我何尝不想去大城市见见世面，可路途遥远，盘缠不够啊。”

林小石神秘一笑：“婉娘不必忧心，我知你丈夫生前留有一笔钱财，就藏在卧室地砖下，何不取来做路费？”

婉娘闻言色变：“你怎知地砖下有钱？”

林小石自知失言，支吾道：“这个……那日打扫房间，偶然看见地砖有松动痕迹……”

婉娘心中生疑，丈夫藏钱之事极为隐秘，除她之外无人知晓。但她不动声色，只道：“确有此事，明日我便取钱，咱们后日动身。”

当夜婉娘辗转难眠，隐约听见隔壁有动静。她悄悄起身，从门缝窥看，只见林小石蹑手蹑脚溜进厨房，从怀中掏出个小纸包，将白色粉末倒入水壶中。

婉娘心惊肉跳，退回床上假寐。不多时，林小推门进来，轻声唤道：“婉娘，睡了吗？喝口水吧。”

婉娘装作熟睡，林小石站了片刻便退出房去。

第二天清晨，婉娘一如往常起身做饭，却暗中将水壶里的水倒掉。饭后她对林小道：“今日我去镇上买些路上用的东西，你在家看好门户。”

林小石笑道：“婉娘放心去便是。”

婉娘出门后并未走远，而是绕到后院矮墙下，悄悄观察。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炷香功夫，林小石就撬开卧室门锁，掀开地砖，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他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贪婪笑容，随即又从怀里掏出那包白色粉末，全部倒入酒壶中。

“好个忘恩负义的贼子！”婉娘心中暗骂，却不声张，依旧从正门进来，“小石，我回来了。”

林小石慌忙藏好钱袋，迎出来道：“婉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婉娘笑道：“想起还有些事要办，改日再采买不迟。今晚咱们喝杯酒，算是饯行。”

林小石闻言大喜，连声说好。

夜幕降临，婉娘炒了几样小菜，烫了一壶酒。林小石迫不及待地斟满两杯：“婉娘，我先敬你一杯，感谢这些日子的照顾！”说罢一饮而尽。

婉娘却按住酒杯：“慢着，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林小石只得放下酒杯：“什么故事？”

婉娘缓缓道：“三年前，我丈夫进山采药，遇见个受伤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说自己是书生，遭强盗打劫，我丈夫心善，带他回家治伤。谁知那人伤好后，竟趁我丈夫不备，将他推下悬崖，然后卷了家中钱财逃走。幸亏老天有眼，我丈夫被树枝挂住，捡回一条命，却摔断了腿，在山中养了半年伤才回来。”

林小石脸色发白：“竟有这种事……那贼人可真可恶……”

婉娘继续道：“更可恶的是，那贼人临走前，还在我水缸里下了毒，想害我性命。可惜他不知道，我自幼跟父亲学医，一闻便知水中有毒。”

林小石额头冒汗，手微微颤抖。

婉娘忽然盯着他：“你知道那贼人叫什么名字吗？”

林小石猛地站起：“我、我怎会知道……”

婉娘冷笑：“他叫林小石，和你同名同姓，你说巧不巧？”

林小石倒退两步，撞在墙上：“你、你早就认出来了？”

婉娘点头：“那日你进门我就觉得眼熟，后来你提起地砖下的钱，我便确定了。我丈夫回来后，请画师根据描述画了你的画像，这三年来我日日看，夜夜念，就盼着有一天能再遇见你。”

林小石突然狞笑起来：“既然被你识破，我也不必伪装了。不错，三年前是我推你丈夫下山，也是我下毒害你。可惜那次让你逃过一劫，今日你可没这么幸运了！”说着扑向婉娘。

不料刚迈步就腿软倒地，浑身无力：“你、你在酒里下了药？”

婉娘淡淡道：“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倒入酒壶的毒药，我早已调换。”

林小石惊恐万分：“你要怎样？报官吗？”

婉娘摇头：“报官太便宜你了。你可知这三年来，我日夜钻研医书，为的是什么？”她站起身，从柜中取出个布包，展开来是一排寒光闪闪的刀具，“为的是有朝一日抓住你，将你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林小石吓得魂飞魄散：“夫人饶命！钱我都还你，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婉娘不为所动，磨着刀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一片片割下你的肉，然后用最好的金疮药给你止血疗伤。等伤好了，再继续割。听说人身上有三百六十块骨头，十二万九千六百根汗毛，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数。”

林小石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婉娘拿起一把小刀，走近林小石，割下他手臂上一片肉。林小石惨叫连连，婉娘却恍若未闻，将肉片放在鼻前轻嗅，喃喃道：“恩，你的肉真香。”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婉娘，开门！我是你丈夫！”

婉娘一愣，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个中年男子，瘸着一条腿，正是她丈夫周文轩。

“文轩，你怎么回来了？”婉娘惊讶道。原来周文轩伤愈后，为躲避仇家，婉娘让他暂居邻县亲戚家，平日靠书信联系。

周文轩进门看见地上林小石，大吃一惊：“这不是三年前那个贼子吗？你怎么抓住他的？”

婉娘将经过简单说了，举刀还要再割，被周文轩拦住：“婉娘，且慢！咱们报官吧，为夫不想你沾满鲜血，变成和他一样的恶人。”

婉娘激动道：“你可知道这三年来我是怎么过的？日夜想着为你报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让我放过他？”

周文轩柔声道：“婉娘，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让他死太便宜了，不如送官法办，游街示众，身败名裂，岂不更好？”

婉娘沉思良久，终于放下刀：“就依夫君吧。”

夫妻俩将林小石捆结实，准备天明送官。半夜时分，林小石忽然低声呻吟：“周大哥，周大哥救救我……”

周文轩走过去：“你这贼子，还有什么话说？”

林小石哀求道：“周大哥，我知道错了。其实三年前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是失手……这些年来我日夜悔恨，所以才回来想弥补过错……”

周文轩冷笑：“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林小石急道：“不迟不迟！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婉娘她不像表面那么单纯！她早在你失踪半年后就与镇上王员外有染，那地砖下的钱就是王员外给的！她留我在家，也是因为耐不住寂寞……”

周文轩脸色一变：“你胡说！”

林小石道：“我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那王员外左耳是不是有颗大黑痣？你若不信，明日可去打听，王员外是否常趁你不在时来找婉娘？”

周文轩想起确曾见过王员外来找婉娘绣花，而且王员外左耳确有黑痣。他心中疑云顿生，再看婉娘睡颜如花，越想越觉得可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三个月，怎能保证清白？

妒火中烧的周文轩失去理智，竟解开了林小石的绳子：“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林小石大喜过望，磕个头就要溜走。这时婉娘忽然坐起：“站住！”

原来她早已醒来，听到了全部对话。她泪流满面对周文轩道：“夫君，你宁可信这贼子的挑拨，也不信我吗？王员外确实常来找我，但只是让我绣一副百鸟朝凤图送给知府大人做寿礼。那地砖下的钱，是我这三年来一针一线攒下的，就想有朝一日能搬去与你会合啊！”

周文轩恍然大悟，后悔不迭，再要抓林小石时，那贼子早已窜出门外。

林小石逃出周家，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奔跑。忽然看见前方有灯火，是家客栈，急忙进去要了间房。他惊魂未定，又叫了酒菜压惊。

酒足饭饱后，林小石得意洋洋：“那对蠢夫妻，略施小计就上当了。等天亮了就远走高飞，真是美哉！”说着哼起小曲。

忽然，他腹中剧痛，倒地翻滚。客栈老板闻声进来，见状大惊：“客官怎么了？”

林小石抓住老板衣袖：“酒菜……有毒……”说完口吐白沫，气绝身亡。

老板慌忙报官。经仵作验尸，确是中毒身亡。可查验酒菜却无毒。正当众人疑惑时，婉娘夫妇赶来，道出原委。

原来婉娘早料到林小石狡猾多端，可能在最后时刻耍花招，于是提前在他衣服内衬里撒了慢性毒药。这种毒药遇热发作，林小石一路奔跑出汗，又在客房烤火喝酒，加速了毒性发作。

县官查明真相，判定婉娘夫妇属自卫反击，无罪释放。而林小石作恶多端，终自食恶果。

经此一事，周文轩深感愧疚，对婉娘道：“娘子，是为夫糊涂，差点被奸人蒙蔽。从今往后，我定全心全意信任你。”

婉娘微笑：“经过这番磨难，咱们的感情反倒更牢固了。只是家中钱财尽失，又得重头开始了。”

周文轩神秘一笑：“谁说钱财尽失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其实我这三年在邻县做了些生意，小有积蓄。原本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信中未曾提及。”

婉娘喜极而泣。夫妻俩重修旧好，用这笔钱在镇上开了家医馆，既行医治病，也教授学徒。他们专门收容无家可归之人，但必先考察人品，以免重蹈覆辙。

至于那王员外，确实对婉娘有过非分之想，但被婉娘严词拒绝。后来见婉娘夫妻和睦，也就息了心思，还成了医馆的常客。

这年元宵，婉娘做了碗肉丸汤给周文轩。周文轩吃了一口，赞道：“娘子手艺越发好了，这肉真香。”

婉娘但笑不语。窗外明月皎洁，一如她澄明的心境。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