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佚名 评论:闻叔
初秋东北,早晚凉得钻骨头。
早上推开院门,风裹着苞米地的潮气,吹得脸发紧。得套件旧棉袄,不然冻得牙打颤。
院外老杨树叶子黄了一半,风一吹 “哗啦” 掉。我家大黄狗追着落叶跑,跑两步就蹲树根下,尾巴耷拉着 —— 它也知道,天要冷了。
我叫李娟,三十五,嫁老张十年。婆婆王秀兰,六十八,去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公公走了。
那天雪没脚踝,屋里土炕烧得烫屁股。可公公的手,还是一点点凉透了。婆婆没哭嚎,就坐炕沿攥着那只凉手,指节都泛白,眼直勾勾盯着房梁。半导体里《杨家将》喊得越响,屋里越冷清。
公公走后,婆婆守着院门口的小卖部。就是间简易板房,十平米不到。货架堆得满当当:油盐酱醋、辣条,连给牲口驱虫的药都有。
最里头小桌是公公的,老花镜压着账本,铁盒里装零钱,计算器按键沾着苞米面 —— 以前公公算错账,婆婆拌嘴时泼的。
九月初的早上,我煮了玉米粥,给婆婆送过去。
到小卖部门口,见个穿藏蓝夹克的男人,正帮婆婆搬酱油箱。男人五十来岁,头发梳得溜光,裤脚卷着沾泥的胶鞋。一弯腰,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着,一箱子扛起来就走。
婆婆站旁边笑,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眼睛眯成缝。是公公走后,我头回见她这么笑 —— 不是跟邻居客气的 “呵呵”,是带羞赧的 “嘿嘿”,像小姑娘。
“娟儿来啦?这是老周,西头屯的,帮我搬东西。” 婆婆脸通红,手还在围裙上搓。
老周露俩小虎牙,手里攥着半截烟,冲我点头:“秀兰常提你,说你擀面条比她筋道。”
我应着,心里犯嘀咕:老周比婆婆小快十岁,穿得利索,不像天天买酱油的主儿。
后来才知,他天天来。帮卸货车,理货架,还帮婆婆喂鸡鸭 —— 前阵子婆婆腰扭了,喂鸡时总扶着腰直不起身。
“老张,你觉不觉得咱妈不对劲儿?” 晚上坐炕头嗑瓜子,我问。
老张盯着电视里的二人转,手里瓜子没停:“啥不对劲儿?”
我戳他胳膊:“老周天天来,昨天我见俩人在苞米地边散步,手拉手!东头王婶都看见了!”
老张手里的瓜子壳 “啪嗒” 掉炕席上。他一把抓过遥控器,“啪” 地关了电视,声音都急了:“真的假的?老周啥来头?别是骗咱妈钱的吧?”
我叹口气:“王婶说,老周有家,媳妇瘫痪在床,闺女刚去镇上读高中。”
老张脸一下沉了,摸出根烟点着。蹲在炕边儿,烟圈儿飘得满屋子都是。抽了两口,猛得把烟摁在炕沿烟灰缸里:“这咋行!咱妈一辈子清白,跟有家的扯一起,别人戳咱老张家脊梁骨!”
我拉他胳膊:“咱妈那脾气,硬说肯定犟,说不定还哭。”
转天一早,老张起得比鸡还早。揣着镇上买的热乎糖饼,往小卖部跑 —— 那是婆婆最爱吃的,凉了就硬得硌牙。
我在家喂鸡鸭,中午见老张回来。眼眶红着,进门没喊 “娟儿,饭好了没”,就坐门槛上,双手抱着膝盖,半天没动。手里的糖饼袋,还攥得紧紧的。
“跟咱妈聊了?” 我递过去一杯热水。
老张接过杯子,指尖都泛白。他搓了搓脸,声音哑哑的:“聊了。一开始咱妈还嘴硬,说就是普通朋友。”
他顿了顿,指腹蹭了蹭手背:“我拉她手,她那手糙得全是茧子,硌得我心疼。我就说‘妈,我爸走那天,攥着我手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受闲话’。”
“咱妈一听,眼泪‘唰’就下来了。” 老张抬手抹了把眼睛,“砸在我手背上,凉得慌。她还攥着我胳膊,说‘我就是孤单,想有人说说话’。”
我心一紧:“那咱妈咋说?”
“我说‘想找伴儿不丢人,可咱得找单身的。老周那样的,沾了毁人家家庭’。” 老张掰着手指,语气沉下来,“咱妈没说话,就低着头,手抠着衣角,眼泪掉在裤腿上,湿了一大片。”
这事儿没等想出办法,就闹大了。
九月中旬的下午,我帮婆婆理辣条。突然闯进来个姑娘,扎着马尾,眼睛通红,裤脚沾泥。一进门就指着婆婆:“你要不要脸!我妈瘫痪,你还缠我爸!”
婆婆吓得手里的辣条袋 “啪嗒” 掉地上。她往后退了半步,手扶住货架才站稳,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赶紧挡在婆婆身前:“有话好好说!”
姑娘更激动:“我爸天天来!我妈连口热粥都喝不上!”
这时老张骑着三轮车来了。一进门看见这阵仗,两步跨过来,伸手把姑娘拉到门外。他掌心都出汗了,却攥得很稳:“有啥事儿跟我说,别吓我妈,她年纪大了。”
姑娘跟着出去了。小卖部里,婆婆坐小凳上,手还在抖,眼泪一颗接一颗掉在辣条上,“吧嗒” 响。
“娟儿,我是不是错了?” 她抬头,手抓住我的衣角,像抓着救命稻草,“我没想毁他们家啊……”
我蹲下来,握她的手:“妈,你没错,就是没选对人。”
婆婆点点头,哭得更凶:“可我夜里睡不着,院里鸡鸭叫,我总以为是你爸回来了……”
晚上老张跟我聊到半夜。他说,姑娘跟他哭着说,白天上课,晚上回来给妈擦身、洗尿布,累得趴在炕沿就睡。
老张攥着我的手,指节都发白:“咱妈孤单,可老周家这样,咱不能不管。咱村就这么大,人家指着咱鼻子骂,脸往哪儿搁?”
第二天我去小卖部,见婆婆坐小桌前,手里捏着个苹果,翻来覆去摩挲,苹果皮都亮了。
“妈,洗一个吃吧?” 我问。
婆婆摇头,声音哑:“老周给的,说最甜,从他家果园摘的。”
正说着,老张来了,手里拎着本旧相册,封面都磨破了。他走到婆婆身边坐下,把相册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拂过封面的灰尘,慢慢翻开。
第一页是婆婆和公公的合影:婆婆扎羊角辫,穿花布衫;公公穿旧军装,搂着她的肩。
“妈,你还记得这张不?” 老张的手指点了点照片,声音放得很轻,“我爸攒了半个月工分,带你去扎龙看丹顶鹤。回来跟我说,‘你妈笑起来比丹顶鹤还好看’。”
婆婆盯着照片,眼泪掉下来,滴在照片上。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公公的脸,像怕碰坏了:“咋不记得?你爸还追野兔,想给我炖肉,结果摔了个屁股墩儿……”
“我爸一辈子疼你。” 老张帮婆婆擦眼泪,指腹蹭过她眼角的皱纹,“春天种地,他起早翻地;秋天收苞米,他自己扛麻袋。”
他握住婆婆的手,掌心贴掌心:“妈,老周那样的不能沾,咱不能干缺德事儿。”
婆婆沉默半天,双手攥着相册边缘,指节泛白。过了会儿,她轻轻点头:“儿啊,妈知道了,不跟老周来往了。”
她抬头,手抓住老张的胳膊:“就是夜里想你爸,院里灯坏了,我都不敢换……”
老张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很轻:“妈,我天天下班来陪你,灯我明天就换,鸡鸭我帮你喂。咱去村头老年活动站,那儿有扭秧歌的。”
婆婆看着老张,眼眶还是红的,却慢慢笑了,手还攥着他的胳膊没松:“好,妈听我儿的。”
本以为这事儿过了,可村里闲话没停。
我去村头买酱油,听见老太太嘀咕:“王秀兰老不羞,跟有家的勾搭上!”“她儿媳妇也不管,以后她孙子都被笑话!”
我攥着钱,指节发白,付了钱就走。
有回带孩子在晒谷场玩,二丫奶奶凑过来:“娟儿,你婆婆跟那男的,是真的不?”
我强笑:“瞎传的。” 可她眼里的怀疑,像根刺扎心上。
晚上跟老张吵架了。
“天天被人指指点点,孩子都受牵连!” 我坐炕头哭。
老张走过来,想抱我,我推开了。
他蹲在我面前,双手抓着我的手,眼底全是红血丝:“娟儿,我知道你难。昨天老李跟我开玩笑,说‘你家老太太时髦’,我只能笑,心里跟刀割似的。”
他指了指窗外:“可咱妈更难,我昨天见她枕头边还放着我爸的照片,夜里肯定偷偷哭了。”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眼泪掉得更凶,没再说话。
前几天傍晚,我跟婆婆坐小卖部门口,看夕阳落在苞米地,把苞米穗子染成金黄。
“娟儿,” 婆婆突然开口,手抠着门框木纹,“是不是因为我,你受委屈了?昨天见你在村口哭。”
我摇头:“没有,风吹着眼睛了。”
婆婆叹口气,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娟儿,是妈对不住你。以后妈少出门,不给你们添麻烦。”
我握她的手,眼泪掉下来:“妈,咱是一家人。可我真不知道咋办,管你怕你伤心,不管怕别人说闲话。”
婆婆拍了拍我:“别愁了,冬天妈给你腌酸菜,跟你爸在的时候一样。”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亮很亮,透过窗户纸照在炕席上,像铺了层银霜。
老张翻个身,迷迷糊糊:“娟儿,别想了,明天带咱妈去活动站,她以前爱扭秧歌。”
我 “嗯” 了一声,心里却堵得慌。
一边是孤单的婆婆,一边是说闲话的乡亲;一边是亲情,一边是体面。
我像站在村口岔路口,往前是婆婆的委屈,往后是别人的指点,进退两难。
院外老杨树叶子 “哗啦” 响,大黄狗叫了两声,像替我发愁。
初秋的东北,苞米快熟了,空气里都是粮食香。可我觉得,这个秋天,咋这么难呢?
闻叔评论:
老人的孤独,别拿 “面子” 当挡箭牌
女主的难,从来不是难在 “管不管”,
是难在把村里的唾沫星子,
当成比婆婆眼泪还重的秤砣。
92 岁大爷找伴儿,哪是 “老不正经”?
是老伴儿走后,炕头只剩凉,
夜里听着蛐蛐叫数钟,等天亮 —— 太熬。
是想有个人,递杯热粥,说句 “今天风大,别出门”;
是想有个人,跟他凑着半导体,听段《杨家将》。
季羡林说 “没个掏心窝的人”,戳的就是这份空。
老人要的从不是多体面的 “伴儿”,
是个能搭句闲话、能帮着搬箱酱油的 “伴儿”;
是小卖部关门前,有人等着说 “我陪你走夜路”;
是炕头摆老照片时,有人跟着叹句 “你俩当年真好”。
子女总喊 “为你好”,其实是怕自己 “不好看”。
怕街坊说 “你家老人咋这样”,
怕赶集时别人的眼神,比村口的冷风还扎人。
可你妈攥着你胳膊,声音发颤说 “我孤单” 时,
你咋没听见?
你爸对着老照片发呆,手指擦了又擦时,
你咋没看见?
人间的烟火气,从来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是老人夜里能睡稳,不用睁着眼等天亮;
是他们笑的时候,不用藏着掖着,怕人说 “老不害臊”。
别横拦着,别瞎评判 ——
老周有家就拦,遇着单身的就帮着问问;
街坊说闲话就听着,转头给妈端碗热汤。
村里的唾沫星子,哪有妈夜里的眼泪金贵?
孝不是演给街坊看的戏,
是让妈敢说 “我想找个人陪”,不觉得丢人;
是让爸能讲 “我夜里睡不着”,不用藏着掖着。
你今天把 “面子” 顶在头上,
把老人的孤独踩在脚下,
忘了 —— 你也有老的那天。
等你夜里守着空炕,想找人说句话都没有时,
就懂了:
那冷清,比寒冬的风还钻骨头。(心事倾诉或有情感问题请私信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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