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算我求你了,拿着这钱......”
黑暗中,我仿佛又听见弟弟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它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却又像一根钢针,狠狠扎在我的心口。
“以后......就不要再来城里找我了,行吗?”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我都会点上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夜晚。
那个我用半辈子换来的弟弟,开着豪车回来,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和我划清界限。
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金钱和算计的?
01
1988年的那个夏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村口的老槐树被晒得蔫头耷脑,连知了的叫声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我们家的土坯房里,更是像个大蒸笼。
爹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娘坐在小板凳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滚落,砸在鞋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和弟弟刘伟,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边,谁也不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默。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娘的一声叹息。
“唉,这可咋办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桌子上,平摊着一张盖着红色印章的通知单。
“关于号召适龄青年下乡支援建设的通知”。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家,必须要有一个人去。
名额,落在了我和弟弟刘伟之间。
我叫刘军,那年二十岁,身体壮得像头牛,能一个人扛起两百斤的麻袋。
弟弟刘伟,十八岁,刚高中毕业,是我们村唯一的秀才。
他从小就聪明,读书过目不忘,老师都说他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是我们老刘家飞出穷山沟的唯一希望。
可他身体弱,三天两头闹毛病,风一吹就倒。
爹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他们舍不得我,但更舍不得弟弟。
让刘伟去乡下干那些粗活,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吗?
“要不......抓阘吧?”爹闷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娘立刻红了眼圈,手里的针也停了。
“抓啥抓?你忍心让伟娃子去遭那份罪?”
爹把烟锅在门槛上磕了磕,又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爹比谁都难。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都疼。
我看着弟弟刘伟,他的头埋得很低,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瘦弱。
他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害怕。
从小到大,他连重活都没干过,锄头都没摸过几次。
那一刻,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我是哥。
这三个字,从我懂事起,爹娘就一直在我耳边念叨。
你是哥,要让着弟弟,要护着弟弟。
家里有啥好吃的,要先给弟弟。
我站了起来,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爹,娘,我去。”
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别争了,就这么定了。”
娘手里的鞋底“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
“军子,你......”
“我身体壮,能吃苦。”我打断了他的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小伟在家好好复习,准备考大学。他才是咱们家的指望。”
弟弟刘伟也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愧疚。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那个晚上,娘给我收拾行李,几乎把家里所有能带的东西都塞进了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她一边收拾,一边掉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别不舍得花钱,注意身体......”
爹则破天荒地拿出了家里藏了很久的一瓶高粱酒,给我倒了一满碗。
“军子,爹对不住你。”
他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端起酒碗,也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
“爹,你说啥呢?我是家里的老大,这是我该做的。”
临走的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娘给我煮了六个鸡蛋,让我路上吃。
在那个年代,鸡蛋是顶金贵的东西了。
她把那双连夜赶制出来的新布鞋塞到我手里,鞋底纳得密密实实,针脚细密得像机器缝的一样。
“穿着它,走到哪都安安稳稳的。”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
爹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只是递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一共是三十六块五毛钱。
“穷家富路,拿着。”
我没推辞,把钱揣进了怀里。
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弟弟刘伟才从房间里出来。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他把一本书塞到我手里,是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哥,你......路上多保重。”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身子骨瘦得硌手。
“放心吧,家里就交给你了。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给爹娘争光。”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背起行囊,大步走出了家门,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坐上了村里那辆去县城的拖拉机,在颠簸中,我看着生我养我的小村庄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攥紧了手里的布鞋,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样来。
我被分配到的地方,是一个叫红旗农场的偏远地方,离家有一千多里地。
那里的苦,超出了我的所有想象。
住的是大通铺,吃的是窝窝头配咸菜,有时候连咸菜都没有。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扛着锄头下地,一干就是一整天。
北方的土地硬得像石头,一天下来,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磨出新的,钻心地疼。
晚上回到宿舍,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倒头就睡。
第一个月,我差点就没撑住。
好几次,我都在夜里偷偷地哭,想家,想爹娘,也想弟弟。
但每次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摸摸怀里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想弟弟在家里肯定正埋头苦读,我就又有了力气。
我不能倒下。
我是家里的希望,更是弟弟的榜样。
我开始玩命地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时间长了,农场的领导和同事都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省吃俭用,把每个月发的津贴,除了留下一点生活费,其余的全都寄回了家。
我还在信里告诉爹娘,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吃得饱穿得暖,让他们别担心。
我也给弟弟写信,鼓励他好好学习,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弟弟的回信,成了我那些年里最大的精神慰藉。
他在信里告诉我,他学习很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他说,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两年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传来了。
弟弟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收到信的那天,我正在地里收玉米,我拿着信,激动得在田埂上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农场所有的人,他们都为我高兴。
那天晚上,我破例买了一瓶酒,一盘花生米,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喝得酩,酊大醉。
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觉得,我受的所有苦,都值了。
弟弟上了大学,花销也大了起来。
我干活更卖力了,除了农场的活,我还揽了些帮人盖房子的零活。
我把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一半寄回家给爹娘,一半直接寄到弟弟的学校。
我在信里跟他说,别省着,该吃吃该喝喝,身体最重要。
时间就像流水,一晃就是好几年。
我在农场也扎下了根,因为踏实肯干,被提拔成了一个小组长。
后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淑芬。
她也是农场职工,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姑娘,人长得不漂亮,但心眼好,性格也温柔。
我们结婚的时候,没办什么像样的婚礼,就是请同事们吃了顿饭。
婚后第二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我给他取名叫小军。
生活虽然清贫,但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倒也和和美美。
这期间,弟弟大学毕业了。
他没有选择安稳地分配工作,而是决定南下闯荡。
爹娘一开始不同意,觉得太冒险了。
但我支持他。
我知道,弟弟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他有他的抱负。
我把我们家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凑了三千块钱,给他寄了过去。
“伟弟,大胆去闯,家里有哥在,不用担心。”我在信里这样写道。
弟弟南下后,刚开始那几年特别难。
他在信里说,他睡过天桥,捡过剩饭,被人骗过,也被人欺负过。
每次看到他的信,淑芬都偷偷抹眼泪。
我也心疼,但我知道,这是他成长的必经之路。
我能做的,就是每个月准时把钱寄过去,哪怕我们自己勒紧裤腰带。
慢慢地,情况开始好转。
弟弟说他进了一家外贸公司,很受老板赏识。
再后来,他说他自己出来单干,做起了生意。
他寄回家的信越来越短,电话也越来越少。
但寄回来的钱,却越来越多。
从一开始的几十、几百,到后来的几千、上万。
爹娘在村里,也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他们把老家的土坯房推倒,盖起了两层的小洋楼。
每次跟村里人聊天,他们都会骄傲地说:“这都是我那小儿子给盖的,他在外面发大财了!”
我也由衷地为弟弟感到高兴。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
我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儿子小军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
我依旧是那个农场的小组长,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
而弟弟,已经成了我遥不可及的存在。
我们像是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缓缓驶进了我们这个尘土飞扬的农场。
我知道,那个我用十五年青春换来的弟弟,回来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次重逢,竟是我一场噩梦的开始。
02
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在我们这个只有拖拉机和自行车的地方,显得格外扎眼。
车身擦得锃亮,在太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连车轮子都是一尘不染。
农场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围着车指指点点,像是看什么西洋景。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我家的院子门口。
我知道,是刘伟回来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既激动,又有些莫名的紧张。
十五年了,我们兄弟俩,整整十五年没见面了。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搓了搓沾满泥土的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快步迎了上去。
淑芬和儿子小军也跟在我身后,脸上同样是既好奇又兴奋的表情。
车门开了。
先下来的是一只锃亮的皮鞋,然后是一条笔挺的西装裤。
接着,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的皮肤很白,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孱弱模样,反而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度。
他就是刘伟,我的弟弟。
可我总觉得,他跟我记忆中的那个瘦弱少年,已经判若两人了。
“小伟?”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身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哥!”
他张开双臂,向我走来。
我激动地迎上去,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和我这一身的汗味、泥土味,格格不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时候,副驾驶的门也开了,下来一个打扮得非常时髦的女人。
她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手里挎着一个我叫不出牌子的小皮包。
她的眼神在我、淑芬和小军身上扫了一圈,目光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挑剔。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刘伟拉着那个女人,对我们说,“这是我爱人,李静。这是我哥,刘军。这是我嫂子,淑芬,还有我大侄子,小军。”
“嫂子好。”李静的嘴角勉强向上扯了扯,算是打了招呼,声音却冷冰冰的。
淑芬是个老实人,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衣角,笑着说:“弟妹好,快,快进屋坐。”
我把他们迎进了屋。
我们家的房子,是农场分配的旧平房,屋里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李静一进屋,眉头就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拉过一张凳子,拿出纸巾,反复擦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而且只坐了半个屁股。
刘伟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我们家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上停留了几秒钟。
“哥,你这些年......就住这儿啊?”
我笑着说:“挺好的,宽敞,还带个小院子,能种点菜。”
淑芬已经手脚麻利地去厨房忙活了。
为了招待这个十五年未归的小叔子,我们家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待遇。
杀了那只养了两年、准备留着过年吃的唯一一只老母鸡,又去小卖部破天荒地买了两瓶好酒。
儿子小军对这个开着小汽车来的叔叔充满了好奇,一直围着他问东问西。
“叔叔,你这车好漂亮,要多少钱啊?”
“叔叔,你在大城市都干什么呀?”
刘伟的脸上始终挂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我能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
满满一大桌子,鸡、鱼、肉,都是我们平时舍不得吃的。
我热情地招呼他们:“小伟,弟妹,快尝尝你嫂子的手艺。这鸡可是自家养的,香得很!”
我给刘伟倒了一大杯酒。
“来,咱兄弟俩,今天必须好好喝一个!”
刘伟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李静更是连筷子都没怎么动,只是夹了几根青菜,还小心翼翼地在茶水里涮了涮才放进嘴里。
“我们家老刘胃不好,医生不让他多喝酒。”李静慢条斯理地开口,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宣示主权。
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我打着哈哈:“对对对,身体要紧,少喝点,少喝点。”
淑芬不停地给李静夹菜。
“弟妹,你尝尝这个鱼,没刺的。”
李静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嫂子,我减肥,晚上不怎么吃东西。”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找话说,说些农场的趣事,说些陈年旧事。
刘伟只是偶尔附和一两句,眼神却总是飘向别处。
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我只当他是大老板,忙,不习惯我们这的生活,心里还在劝自己不要多想。
饭后,李静说她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淑芬赶紧把我们最好的那间房收拾了出来,换上了崭新的被褥。
那是我和淑芬结婚时才舍得买的,一直没舍得用。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刘伟两个人。
夏夜的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我们一人点了一支烟。
“哥,这些年,辛苦你了。”刘伟看着远处的夜空,突然开口说道。
“说啥呢?我们是兄弟。”我笑了笑。
“爹娘那边,我都安顿好了。过几天我就接他们去城里住一段时间。”
“应该的,他们想你了。”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我看着他,感觉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生意做得顺不顺,有没有被人欺负。
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弟弟了。
他现在西装革履,开着豪车,而我,还是那个满身泥土的庄稼汉。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为了打破尴尬,我提起了一件让我最骄傲的事。
“对了,小军这孩子,学习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第一名。”
我看着刘伟,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等娃放暑假了,我就让他去你那,去大城市见见世面。你这个当叔叔的,可得好好招待他啊!”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憧憬。
我觉得,弟弟现在这么有本事,肯定能帮衬一下自己的亲侄子,给他指点指点未来的路。
我甚至幻想着,将来小军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可以去弟弟的公司上班,我们一家人的命运,或许就能因此改变。
我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刘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场我做梦也想不到的风暴,即将来临。
03
夜,越来越深了。
周围的邻居家里,灯火一盏盏地熄灭,整个农场都陷入了沉睡。
只有我们家院子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
我那句充满期盼的话说完后,刘伟就一直沉默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院子里的小方桌上,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我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小伟,你......是不是公司里有啥烦心事啊?”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按在桌上,捻灭。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有烦躁,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惧。
“哥,”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能进去谈谈吗?”
我点了点头,带他进了屋。
淑芬和小军已经睡下了,屋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墙上老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我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斑驳的八仙桌。
“小伟,到底咋了?跟哥说,没啥过不去的坎。”我还是把他当成那个需要我照顾的弟弟。
他从他那个昂贵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慢慢地推到我的面前。
信封很厚,沉甸甸的。
“哥,你这是干啥?”我心里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哥,你打开看看。”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得让人害怕。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拿起了那个信封。
打开封口,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全是百元大钞。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小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刘伟点燃了另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
烟雾模糊了他眼镜后面的表情。
“哥,这些年你辛苦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当年你替我下乡,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
“这里面是二十万。”
“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补偿”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补偿?我们是亲兄弟!你跟我谈补偿?”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拿着钱,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或者做点小生意,足够你和嫂子下半辈子安稳生活了。”他避开了我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十五年的牺牲和期盼,换来的就是这冷冰冰的二十万,和一句轻飘飘的“补偿”?
“刘伟,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他掐灭了烟,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亲情,没有了温度,只剩下一种让我感到彻骨冰寒的冷漠和决绝。
“哥,我的生活......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这么说吧,我现在有我的圈子,我的事业,我的家庭。”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你,还有我们的过去,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