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向下流淌的爱

作者：凡夫

老陈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望着楼下花园里推婴儿车散步的年轻人。夕阳西斜，金光洒在年轻父亲俯身逗弄婴儿的脸上，那表情老陈再熟悉不过——二十七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婴儿车里的儿子。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许久，老陈才缓缓起身去接。是儿子打来的，语气匆忙：“爸，这周末公司临时有事，不能回去看您了。小宝又感冒了，芸芸得在家照顾他。您自己多注意身体，药记得按时吃。”

老陈沉默片刻，只说：“忙你的，别担心我。”

电话挂断后，屋里重归寂静。老陈踱到书房，从抽屉深处翻出一本相册。照片上的他抱着刚满月的儿子，笑容满面；翻过几页，是儿子小学时他们一起去动物园的合影；再后来，儿子上大学了，合影越来越少。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略微发黄的字条，是儿子初中时写的：“等我长大了，要给爸爸买大房子，天天陪爸爸下棋。”老陈指尖轻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嘴角扬起又落下。

这已经不是儿子第一次爽约了。老陈数了数，上次见孙子还是三个月前，那孩子又长高了不少，已经会含糊地叫“爷爷”，却总在视频电话里认不出屏幕这边的他。

第二天清晨，老陈照常去公园散步，遇见老邻居李老师。得知老陈周末又独自一人，李老师叹气道：“我家那个也一样，说项目忙，两个月没回来了。咱们这代人啊，对上是孝子，对下是孝父，就是轮到自己时，没人孝了。”

老陈没接话，心里却泛起波澜。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晚年时，他也总是忙于工作和孩子，很少回去看望。有一次老父亲打电话来说家里灯泡坏了，他拖了三天才去换，到时发现老人点了三天蜡烛。当时他觉得愧疚，但很快又被生活的浪潮卷着向前，无暇回头。

如今轮到自己，才懂得那种期待又不敢期待的心情。

周末下午，门铃意外响起。老陈开门，竟是儿子一家站在门外。儿子抱着还在抽泣的孙子，儿媳提着大包小包。

“公司事提前解决了，小宝也好些了，想着还是得来。”儿子边说边挤进门，额上沁着细汗。

那晚家里难得热闹。孙子在客厅跌跌撞撞地跑，儿子手忙脚乱地冲奶粉，儿媳在厨房热炒菜，油烟机轰隆隆响。老陈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切，突然感到一种真实的满足。

临别时，儿子在门口犹豫许久，终于开口：“爸，其实今天不是事忙完了，是小宝早上一直喊爷爷，我们才...”他挠挠头，“我知道这段时间冷落您了，以后一定常回来。”

老陈拍拍儿子的肩：“把你自己的小家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

夜里，老陈又一次翻开相册，这次他翻到了最后空白页，取出笔，缓缓写下：“父爱如山，但山不要求回报；亲情似水，总是向下流淌。我们都曾是子女，也终将成为记忆。不必责怪，只需理解。”

他忽然明白，爱的传递从来都是自上而下的，就像河流不会倒流，但却滋润了沿途所有土地。他们这代人承上启下，既接受过向上的爱，也奉献了向下的爱，这便是完整的循环。

老陈合上相册，窗外月光如水。他决定明天去老年大学报个书法班，或许还能交几个朋友。生活终究要继续，而爱，以另一种方式在延续。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儿子一家三口的照片，轻声说：“没关系，我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