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总有些事,是你想不到的,也是你不得不面对的。比如说老了,比如说孤独。比如有一天,你得去和个陌生人,共度一夜。
那天傍晚,天阴沉得很,没有风,却觉得冷。我在家里烧水做饭,听见敲门声,比平时重了些。我打开门,门外站着张阿姨,邻居,自打她老头子走了后,经常找我唠嗑。
“老李,”她眼圈有些红,也不问我是不是在忙,“社区那边说,有个试住活动,找咱这帮独居老人搭个伙,我想着……你去不?”
我没答腔,让开屋门让她进来。两杯热茶下肚,她才小声地说:“闷得慌,每天一个人过日子,耳朵里都长蘑菇了。”
我看着她,忽然心里也有点发空。
“成,”我说了句,“试试呗。”
这简单双字,从舌尖滑出了好多年积攒的寂寞。
所谓“搭伙”,其实简单,就是让两个孤单的人做一晚伴,聊聊天,看电视,顺便试试彼此合不合适。看着没啥,可真轮到自己头上,还真是新鲜事。
晚上,火锅店的小包间,咱俩分坐两头,面前冒着热气,一锅菜涮得叮当响。张阿姨夹了块牛肉,皱着眉头说:“我以前啊,最烦热闹,讨厌餐桌上七嘴八舌的。现在一静下来,却开始害怕安静了。”
我 喝完,说:“年轻时候总觉得,一个人挺好,现在倒盼望着热闹。”声音有点哑。
她笑笑,眼睛里有点光亮,又有点水汽。
“其实,要不是孙子催着,我哪儿敢来?生怕被人笑话。你呢,怕不怕?”
我摇摇头。
怕什么?人到这个岁数,怕过,躲过,到头来还不是剩下自己。心里那些怕人的念头,早就耗光了。
汤沸了,气氛慢慢融化下来。
“你家那只猫还活着吗?”张阿姨忽然问。
“活着,倒比我还能吃。每天三顿正点,比我讲究。”
她摸了摸围巾,说:“我那盆吊兰,好像也快活不下去了。冬天进屋,还得 给它晒太阳,人啊,跟花草差不多,总是要找个地方靠靠暖。”
火锅吃完,我们溜达回家。冬天晚上,街上行人稀疏,两人走在一起,脚步声显得特别大。
临睡前,她说:“我睡沙发,你睡床。”
“都行,我本来就经常去沙发上打盹。”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钟表的滴答声。夜太长,思绪容易泛滥。
“老李,你失眠吗?”黑暗中,她的声音带着沙哑。
“有时候吧。遇上怀旧的事,就睡不着。”
她没再说话。隔了会儿,又轻轻说道:“你说人要是能再年轻一次多好。”
“年轻时不觉得,如今才知惜命。”
这话像石子,砸在心湖里,搅不起浪,只泛浅浅涟漪。
我想起年轻时和媳妇吵架的样子,想起儿子成家立业之后的清冷日子。日子向前流,人往回看,谁都是背影。
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雨,雨拍窗户,刷刷作响。
我翻身,下床给张阿姨腾点被子。她睁开眼,低声道谢。
“其实,一起住啊,就像借了个人影,挡一挡夜里的风。”
听出来,这是个习惯自己痛苦的人。
清早醒来,天色微亮。
“昨晚做梦了吗?”我问她。
“没有,倒是头一次睡得很沉。”她笑起来,带点不好意思。
“看来搭伙还挺适应,”我打趣。
“以后再有机会,还愿意搭伙不?”她问得认真。
我点头。
她用手拨了拨头发:“难怪年轻人谈恋爱,都爱腻歪。到老了,更羡慕个有人吵,有人唠叨。”
大家都笑了,笑里有点羞涩,也有点释怀。
一些人迟早要学会习惯孤独,但生命终究是要搭伙才完整。
你以为不过是一晚相处,不过是两只茶杯并排放着,几十年后的某个来路不明的凌晨,让孤独的人再一次品到了烟火气,还能被温柔裹住——这已经是世上的好事情。
窗外雨停了。我收拾好桌子,张阿姨穿好衣服,出门时回头看我一眼。
“以后还搭伙不?”她重复问。
“搭,”我说,“有你,日子就不那么难熬。”
人这一生啊,有人陪你睡一晚,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人老了,怕的不只是病痛,更多的是孤影。能够搭伙住一晚,一切都已不同。
真没想到,我会希望下个黄昏早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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