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谭,我来了。”1988年11月6日凌晨,李聚奎推开301医院南楼病房门,轻声报到。谭政已经说不出话,仍抬手示意,指尖有力,像在战前校准步枪那样准确。
护士退出后,病房里只剩监护仪的滴答声。谭政的手忽然抓住李聚奎粗糙的右掌,力度之大,让李聚奎微微皱眉。他心里明白,这是战友发出的最后一道“紧急集合”命令。
握着那只手,记忆倒回到1933年。赣南兴国的夜雨刚停,红一方面军改编完毕,粗线条的李团长与带着墨水味的谭主任第一次坐到同一张地图前,一个拍刀柄,一个提钢笔,谁也没想到这搭档能延续五十五年。
高兴圩阻击战打响,两人分工泾渭:李聚奎在前沿挖壕、换防,嗓子喊哑;谭政则把群众动员到阵地边,甚至带头扛门板加固工事。一个月后,红一师伤亡率居然低于邻近部队,同期记录里,这属于奇迹。
战后换防间隙,谭政提议“把文化装进背包”。夜宿草地,他用树枝在泥地写字,教李聚奎认“横竖撇捺”。李聚奎苦笑:“我连‘四’字都画歪。”谭政回一句:“先写一横,明天补三横。”轻松一句,让粗豪师长第一次对读书提起兴趣。
长征途中的篝火旁,两人轮流给战士讲解方位、算路程,许多新兵首次搞懂为何要绕道腊子口。后来有人说,比起干粮,他们更怀念那堆边学字边烤鞋的火光。
抗战、解放相继到来,岗位多次错位。辽沈战役前,李聚奎改当后勤参谋,外界笑他“大老粗管粮草”。他却把仓库画成棋盘,用绳索标航线,运输损耗从两成降到不足百分之一,惊掉不少参谋的眼镜。
谭政此时忙着在部队推行“火线入党、火线立功”。大雪封山的黑山头,一纸入党通知送到小通讯员手里,那股热劲胜过棉衣。政治工作与后勤保障在不同战线发力,却都指向一个目标:让部队走得更稳。
1950年,李聚奎被毛主席点名主持志愿军后勤,他提出用炒面作干粮,配合“分段接力”运输法,美军情报官惊叹不已;同年,谭政留守北京,总政里军衔与兵役制度的草案几乎出自他手。两人虽在不同维度,仍在共同升级这支军队。
授衔时,谭政挂上大将肩章;李聚奎因在地方系统工作错过评定,他自嘲“多块金星不顶一车粮食”。1958年重返总后,才补授上将。他端详新肩章,笑对旁人:“总算可以向老谭报销酒账了。”
1961年,谭政分管后勤,两人再度搭档,从北京一路南下到成都。一处处兵站看过去,谭政关心“人心齐不齐”,李聚奎盘点“仓库满不满”。两本笔记,记录的却是同一个大目标:战士吃饱,军心安稳。
进入八十年代,两位老兵相继住进301医院,病房相隔不到二十米。身体稍好时,他们下楼晒太阳,李聚奎拉着谭政的推车,还调侃:“老谭,你这速度像当年长征最后一名。”每次都惹得老搭档眯眼偷笑。
11月6日下午,谭政突发病变不能言语。李聚奎赶到,谭政紧握他的手不松,两行热泪悄然滑下。李聚奎低声安慰:“别急,部队习惯听你的号令,还等你起床。”可握力一点点减弱,他忽然醒悟,这大概是战友最后的“移交”。
夜色降临,301医院的走廊挤满赶来的老首长、老战士。有人用低哑嗓子喊:“红一师集合!”没有口令回应,却似乎所有人都在答到。李聚奎回到值班室,翻开谭政枕下的小本子,上面草草写了五个字:“永远做新兵。”
多年后,李聚奎对年轻参谋说:“他握的不是我的手,是整条战线。”说完便看向窗外的梧桐,风过枝头,叶片互击,声声作响,像极了当年硝烟里的冲锋号。老人没有再说话,那一刻,所有回忆都归于沉默,却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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