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明站在十七楼的北阳台时,风裹着台北市区的烟火气扑在脸上 —— 这是他搬来的第三天,眼里的兴奋还没来得及褪去。玻璃门外堆着十几个花盆,月季的枝叶蔫了半截,茉莉垂着花苞像没睡醒,和他此刻的心情拧成了两股绳:一边是终于住进高楼的雀跃,一边是宝贝花草没处安放的焦虑。
他原先在新北乡下有间带小院的老房,青石板铺的院心摆着从邻居家讨来的月季苗,墙角的茉莉到了夏天能香透半条街。去年台北公司调他去总部,他咬咬牙卖了老房,选了这栋离地铁近的十八层公寓。签合同那天,中介指着十七楼的户型说 “北阳台看夜景,东窗朝太阳”,他满脑子都是 “终于不用在雨天搬花盆”,没承想搬进来才发现,北阳台晒不到太阳,花草摆三天就没了精神;东侧倒有两扇大窗,可窗下是水泥墙面,连个放花的台子都没有。
“阿明,你这花再这么堆着,迟早要枯喽!” 周末上午,邻居李姐来串门,刚进门就瞥见客厅角落的花盆。她蹲下来拨了拨月季的叶子,抬头说:“我家侄女去年在窗台钉了个花架,朝东的窗正好能晒到太阳,找的是王师傅,手艺靠谱,就是性子有点急。” 陈阿明眼睛一亮,忙问王师傅的联系方式。李姐掏出手机存号码时,又补了句:“不过你可得盯紧点,十七楼太高,安全第一。”
那天下午,陈阿明就给王师傅打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粗声粗气:“多大点事儿!朝东窗装个花架,半天就能搞定,材料我带,你只管付钱。” 挂了电话,陈阿明把花盆挨个搬到东窗下,想象着茉莉开花时的样子,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可到了晚上,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 闭着眼就看见东窗的花架晃悠悠的,花盆一个个往下掉,十七楼的高度,掉下去要是砸到人……
第一个噩梦来得猝不及防。梦里是阴天,灰扑扑的云压在楼顶,他站在东窗边,看着王师傅钉好的花架歪歪扭扭,几盆月季摆在上面,叶子被风吹得乱晃。突然,花架 “嘎吱” 响了一声,他伸手想去扶,却看见最外侧的花盆滑了下去 ——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花盆坠向地面。楼下有个穿浅色外套的女人正抬头看天,花盆正好砸在她头上,“咚” 的一声闷响,他猛地惊醒,冷汗把睡衣都浸湿了。
他坐在床边喘了半天,起身走到东窗旁,轻轻推开一条缝往下看。已是深夜两点,楼下的街道却还热闹:街角的卤肉饭摊子亮着暖黄的灯,穿卫衣的年轻人坐在塑料凳上扒饭;晚归的上班族骑着电动车,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光;还有个环卫工,正拿着扫帚扫路边的落叶。陈阿明盯着楼下的人,心里发紧:就算是深夜,也有人在走动,要是花架真掉下去…… 他打了个寒噤,可花架已经订好,花盆又没别的地方放,只能硬着头皮装。
钉花架那天,陈阿明特地跟公司请了假。早上七点多,他就把客厅的花盆挪到阳台,又用抹布把东窗的窗台擦了三遍,反复量着窗台的宽度,生怕王师傅钉偏了。八点刚到,门铃就响了 —— 门外站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肩膀上扛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鞋子上沾着水泥印,正是王师傅;旁边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手里拎着几根钢管,脸有点红,应该是徒弟小周。
“你这窗台够宽,好装!” 王师傅进门没歇脚,直接走到东窗边,扒着窗框往外看。他先从工具包里掏出卷尺,量了窗台的长度,又用粉笔在墙上画了两个圈,转头对小周说:“把花架拿过来,对齐这两个点。” 小周赶紧把钢管拼成的花架递过去,王师傅接过,一只脚踩在窗台内侧,另一只脚慢慢伸到窗外,手紧紧抓住窗框,身体悬在半空。陈阿明站在旁边,手心直冒汗:“王师傅,你小心点!”
“放心,我干这行十几年了,十七楼不算高!” 王师傅头也没回,声音里满是底气。他让小周把钉子递过来,可小周刚把钉子盒打开,王师傅就摆摆手:“不用,我嘴里含着方便。”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钢钉,挑了五六根放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着。他先把花架对齐粉笔标记的位置,用手扶住,然后从嘴里取出一根钉子,对准墙上的孔,拿起锤子 “笃笃笃” 地敲。
锤子敲在钉子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砸在陈阿明心上。他忍不住凑到窗边,眼睛盯着钉子:“王师傅,这钉子够长吗?会不会松啊?” 王师傅手上没停,嘴里含着钉子,含糊地说:“放心,都是膨胀钉,钉进去就拔不出来。” 说着,他又从嘴里取了根钉子,继续敲。小周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备用钉子,眼睛盯着王师傅的脚,生怕他站不稳。大概过了四十分钟,王师傅突然收起锤子,身子一缩,跳回了屋里。“成了!你去搬盆花试试,稳得很!”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里满是得意。陈阿明赶紧走到花架旁,伸手推了推,花架没动;他又晃了晃,还是纹丝不动。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王师傅,这花架能放多少盆花啊?我那十几盆花,加起来得有几十斤呢。”
“笑话!” 王师傅皱起眉头,拍了拍胸口,蓝色工装发出 “啪” 的一声响,“我钉的花架,三个大男人站上去跳都撑得住,保证二十年不出问题!出了事儿,你找我!” 陈阿明看着王师傅豪爽的样子,心里的顾虑没少多少 —— 刚才李姐说的 “安全第一”,还有夜里的噩梦,都在脑子里转。他转身走到客厅,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笔记本,撕了一页纸,又找了支黑色水笔,递到王师傅面前:“王师傅,麻烦你把刚才说的话写下来,再签个名。”
王师傅愣了一下,眼睛睁得老大,好像没听清:“什么?还要写下来?” 他接过纸和笔,捏在手里,半天没动。“我干这行十几年,从来没人让我写保证书!” 陈阿明站在旁边,表情严肃:“王师傅,这不是别的,是十七楼啊。要是花架真掉下去,砸到人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要是敢写,就说明这花架真结实;你要是不敢写……” 他顿了顿,“那这花架我不敢要,我宁愿再想别的办法。”
王师傅盯着陈阿明的脸,又看了看旁边的小周 —— 小周低着头,没敢说话。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行!我写!不过我文化不高,字写得不好看,你别嫌弃。” 说着,他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今为陈阿明先生十七楼东窗装花架,保证结实,二十年不出问题,若出问题,由我负责。” 写完,他又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把纸递还给陈阿明。
陈阿明接过纸,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名字签了,才松了口气。可王师傅突然转身对小周瞪了瞪眼:“愣着干什么?把工具箱里的长钉子拿出来!再去把电钻带上,咱们再补几根膨胀钉!” 小周赶紧点头,跑去拿工具。王师傅重新走到窗边,又把脚伸了出去:“刚才是我大意了,你这十七楼,多钉几根钉子才放心,出了事,咱可吃不完兜着走。”这次,王师傅比刚才仔细多了。他让小周用电钻在墙上多打了两个孔,选了比刚才更长的膨胀钉,每钉一根,都要晃一晃花架,确认牢固了才继续。小周递工具的时候,手也稳了不少,还会提醒王师傅:“师傅,左边再钉一根吧,更稳。” 陈阿明站在旁边看着,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了地 —— 他能看见王师傅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也能看见小周认真的样子,手里的钉子摆得整整齐齐。
又忙了半个多钟头,王师傅才跳回屋里。他擦了擦汗,对陈阿明说:“这次你绝对放心,我又补了四根长钉子,这花架就算是台风天,也吹不动。” 小周也跟着点头:“是啊,刚才师傅还跟我说,要多检查几遍,不能出岔子。” 王师傅收拾工具的时候,又跟陈阿明说了一遍:“你要是不放心,过两天再看看,有任何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送走王师傅和小周,陈阿明走到东窗边,又推了推花架 —— 这次,他能感觉到花架牢牢地钉在墙上,没有一点晃动。他从阳台搬来一盆月季,轻轻放在花架上,月季的叶子在阳光下晃了晃,好像也有了精神。接着,他又把茉莉、吊兰、绿萝一盆盆搬过去,花架摆满的时候,东窗下像是多了个小花园。
陈阿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阳光下的花草,心里的焦虑终于烟消云散。他想起刚搬来的时候,站在北阳台看市中心的灯火,觉得高楼生活很新鲜;想起夜里的噩梦,吓出一身冷汗;又想起王师傅最后补钉子的样子,还有那张歪歪扭扭的保证书。他笑了笑,拿起手机给李姐发了条消息:“李姐,谢谢你推荐的王师傅,花架钉好了,很结实。”没过多久,李姐回了消息:“那就好,安全最重要。以后你家茉莉开花了,可得给我闻闻啊!” 陈阿明抬头看着花架上的茉莉,花苞已经微微张开,他仿佛能闻到花开时的香味。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花架上,也照在那张压在玻璃下的保证书上 —— 那是十七楼的安全,也是他心里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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