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的太仓,秋意正逐渐浸透江南水乡。田里的稻子刚收完,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稻茬,在微凉的风中伫立。河岸边的芦苇已然泛黄,偶尔有几只白鹭从中惊起,翅膀拍打着,掠过水面。香花桥静静地横跨在河道之上,桥下的水清幽幽的,映着天空和偶尔飘过的云彩,日子看上去宁静如常。
可在这平静的表面下,却有着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香花桥东头有家小米行,门面不大,木头招牌被岁月磨得发白。老板吴留祥是个勤恳人,平时除了种几亩水田,就在这儿经营米行。他个子不高,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待人总是笑呵呵的。附近的人都愿意来他这里买米,因为他秤准、人实在。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米行老板,一直在悄悄地帮着共产党传递消息。
1946年9月11日,下午,日头偏西,阳光斜斜地照进米行,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间上下浮动。吴留祥正低头整理着米袋,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紧——是一队士兵,大约一二十个人,个个扛着长枪,脚步踏在石板路上“喀喀”作响。
这些人是打太仓县城那边来的,眼看着径直过了香花桥,正朝着米行这边走来。
吴留祥面上如常,仍是那副客气样子,赶紧迎上前招呼他们进屋坐下歇脚。小店里一下子挤满了人,空气仿佛都凝重了许多。
带头的是个军官模样的人,穿着呢子制服,手里握着一条马鞭。他一边用鞭梢敲着桌面,一边打量着四周,开口问:“掌柜的,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划船泾的地方?离这儿多远?”
吴留祥伸手往东指了指,语气平稳地回答:“三里路,不算远。”
军官没再多问,只是坐下来喝水、抽烟,眼神却不时往外瞟。此刻,吴留祥心里明镜似的——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出来抓浦太福的。
浦太福是这一带的地下工作者,经常在附近一带组织活动。吴留祥虽然没见过他几次,却知道他是重要的人,更知道要是他被抓了,很多人都要遭殃。
时间紧迫,吴留祥不能慌。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可以托付的人选,最终定格在唐奇勋身上。这个小伙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机灵可靠,平日里帮他送米送粮,从未出过差错。更重要的是,唐奇勋对革命有好感,曾经悄悄向他透露过对反动派们的不满。
想到这里,吴留祥心下稍安,此刻唐奇勋就在店内。
吴留祥笑了笑,对那些官兵们说:“各位老总稍坐,我去拿包烟给大家抽。”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一进屋,他迅速从抽屉里扯出一小张纸,用铅笔匆匆写下一行字:
“太仓来人,见条速避。——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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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是他和浦太福之间联络的暗号。写完之后,他把纸条折得小小的,捏在手心,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香烟,这才稳步走出来。
他一边散烟,一边朝站在店门口的唐奇勋使了个眼色。唐奇勋是他信得过的小伙子,二十出头,个子高高瘦瘦的,平时帮他送米送粮,人也机灵。
“阿唐,”吴留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所有人都听见,“你要的米我已经称好了,就在墙角那袋,你先拿回去。钱嘛,过几天再送来,没关系的。”
他边说边走近,像是要指那袋米给唐奇勋看。两人的身影在店堂里交错的那一刻,吴留祥的手看似随意地一抬,实则精准地将那张折得紧紧的纸条塞进了唐奇勋手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破绽。
唐奇勋先是一愣,随即会意。
他的手指敏捷地收拢,将纸条紧紧攥住。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已经想好了如何隐藏这个重要的情报。他装作整理米袋的样子,背对着那些士兵,迅速将纸条塞入米袋的缝口中,再用一些米轻轻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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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却做得天衣无缝。
“谢谢吴老板,那我先回去了。”唐奇勋点点头,声音平稳如常。他拎起米袋往肩上一甩,转身就出了门。那袋米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谁也不会想到,里面藏着一个关乎生死的重要情报。
一路上,唐奇勋没回头,也没奔跑。他保持着平常的步伐,就像真是邻村一个普通来拿米的农户。直到拐过弯,看不见米店了,他才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划船泾方向赶。
秋风拂过田野,吹动着已经收割完毕的稻茬,发出“沙沙”的声响。唐奇勋的心怦怦直跳,肩上的米袋仿佛有千斤重。他虽然不知道情报里面写的是什么,但能让吴老板冒着生命危险,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传递出来的情报,一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这袋米里藏着的纸条关系到人命,晚一步可能就是生死之别。唐奇勋下意识地摸了摸米袋,确认纸条还安全地藏在里面,这才稍稍安心。
划船泾不算远,但路不好走,多是田埂泥路。唐奇勋顾不得脚下,只管往前赶。秋风吹在他脸上,他却跑得额头上直冒汗。
另一边,香花桥米行里,国民党兵还在抽烟聊天,似乎并不着急。吴留祥面上陪着笑,心里却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唐奇勋能不能及时赶到,更不知道浦太福这会儿在不在划船泾。
阳光透过木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半个钟头后,那军官站起身,一挥手下令:“出发!”
兵士们整队离去,脚步声再次响彻石桥。吴留祥站在店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心全是汗。
唐奇勋一路疾走,终于到了划船泾。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恒慎米行,推开木门,喘着大气把米袋放在柜台上。居启贤见状正要打招呼,唐奇勋却急忙摆手,压低声音说:“快,米袋里有东西,吴老板让送的,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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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启贤脸色一变,立即伸手探入米袋,很快就摸到了那张纸条。他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转身就往后屋跑。
原来,当日,浦太福正在里面和几个同志开会。居启贤把纸条递过去,浦太福展开一看,二话不说,立即起身:“从后门走,分散撤离!”
一小时后,当那队国民党兵赶到恒慎米行时,搜遍整个米行,却没有发现浦太福等人的半点儿踪迹。懊恼的军官气得脸色发青,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带队离开。
消息后来传回吴留祥耳朵里,他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继续低头打理他的米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很多年后,有人问起这件事,吴留祥只是笑笑说:“那时候,能多做一点,就是一点。没什么值得夸的。”
而那个秋日下午,香花桥下的河水依旧静静流淌。没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无声的较量——一张纸条、一个眼神、一次默契的传递,救下了一个重要的生命,也留下了一段谁也不常提起,却从未被遗忘的故事。
参考资料:《太仓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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