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是中国医师节,在这个属于所有医生的节日里,我们想分享一篇特别的文章——一位一线急诊医生的独白。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对一件最普通的诊疗工具“听诊器”的回望。
初入医门时的懵懂好奇,雪夜抢救时的惊心动魄,对生命、对职业的朴素感悟……让我们透过这支听诊器,去倾听一位医生心底的声音,感受那份穿梭在生死之间的平凡与温度。
作者 范志伟 /中大医院江北院区急诊医学科主治医师
从医15年,从事急诊工作13年,他不仅在现实生活里是一名医生,在网络上还是一名拥有百万粉丝的医学科普博主“最后一支多巴胺”。
作者 | 范志伟
中大医院江北院区急诊医学科主治医师
又逢医师节。前年此日,科里的护士们合赠了我一副听诊器,虽是寻常款式,却在胸件上镌了我的名字,当时颇觉欢喜,如今竟不知流落何方了,想来必定是被某位前来会诊的同事无意“顺”走了。每念及此,不免怅然,仿佛丢失的不是一件器具,而是一段温存的记忆。
听诊器这物件构造极简单:一头是钟形胸件,一头是两枚耳件,中间连着几段弯曲的金属管与橡胶软管。在常人眼中,不过是几块金属与橡胶的拼凑物,但对我们而言,却是与病魔周旋的利器。
当你足够了解它后,便会明白,这么一件小小的物品,不仅可以听见痉挛中的支气管在呐喊,可以捕捉血液冲击心房的震颤,更可从那些杂沓的声响里,辨出几分人世悲欢来。听诊器绝不是冰冷的物体,也不是魔法棒,它是有着温度的工具。
某夜值班,给一个咯血的老伯听诊,忽在右肺底听见细碎的湿啰音,如秋雨打窗,淅淅沥沥又密密麻麻。老伯却笑道:“大夫的听诊器真灵,连我下井三十年的秘密都听去了。”
莞尔之余,这倒教我想起它的来历。1816年,一位叫作雷奈克的法国医生发明了最初的听诊器,其历程倒是颇为曲折。而在此之前,医生们只能用纸筒或木制听诊器来进行诊疗。人类求生的执念,终究能凿穿一切困境。如今想来,那纸筒里最初震颤的,何尝不是医学进步的跫音?
而我初见听诊器应该是七八岁的时候,那时村里有一处诊所,医生是兼职的农民大伯,也就是赤脚医生。说是诊所,实则就是一间建在他家屋前的茅草屋,陈设简陋。
他有三件东西,是我少年时最为之着迷的物件:一是那件日常斜挎在身上的药箱,里面似乎有用不完的药物,还总是会冒出几件让人新奇的物品来;二是那些被他摆放在盘子里的注射器,并不是如今的一次性塑料注射器,而是那种消毒后多次利用的玻璃注射器;三便是那件时而摆放在桌台上,时而又被他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
因为都是同村,所以我便会经常去玩耍,有时看他替人看病,有时是想着捡几个药盒回家做玩具。当然,有时候我也会被妈妈带过去看病、打针、输液。
当黄昏的余晖照进茅草屋,他将听诊器的胸件搁置在我的胸口时,一股冰凉的寒意不由传遍全身。看着他严肃而又微笑着的面孔,我总不免有些害怕慌张,却又在好奇,他到底从我的身体里听到了哪种声音?那时疑心这听诊器能否听见孩童的顽劣心思——比如昨日偷摘的王家桑葚,或是前日砸碎的张家玻璃。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因为内心的秘密永远不会被听诊器听去。
后来,我上了大学。开学的第一天,学校除了发了床单、被罩等生活用品和书籍之外,还发了一件听诊器。医学院发的第一副听诊器,是靛蓝色塑料制品,粗劣得很。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却也无所谓,觉得用不上。在发来的当天,它就被我扔进了衣橱的最边角,直到后来上诊断课需要时,才又被我重新拾起来。诊断课上,同学们相互听诊,也正是那个时候,我才分明听清心音和呼吸音。至于那些更细微的声响如何区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是一件让人抓耳挠腮的事情。
记得进入临床的第一天,我便被李主任脖子上的那件蓝色听诊器给吸引住了。不仅因为它色泽光亮,更是因为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双管听诊器,它竟然有两个听筒和两根管子。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李主任脖子上的双管听诊器绝对是太上老君葫芦里的仙丹,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可惜,我始终没敢下手将它顺为己有,甚至偶尔借用一下的勇气也没有。直到某一天,带组的主治医生突然丢过来一根双管听诊器,说:“我多了一个,送你一个吧!”
那时,我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更是将它视为珍宝。虽然后来我才明白,带组的主治医师之所以要“贿赂”我一个听诊器,是因为想要让我多帮其分担一点活,但我却也心甘情愿,毕竟这是难得的历练。
我用着这根听诊器,在海州医院老住院部一楼的呼吸内科病房里为病人听诊。同样是临近黄昏时分,当我将胸件轻轻放在患者的背部时,窗外的余光带着余温照射了进来。在那一刻,我似乎又看见了当年在村中诊所看到的场景。不同的是,此刻拿起听诊器的已不是农民赤脚医生大伯,而是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了。
在急诊工作的第一个月,黄主任同样给了我一根崭新的听诊器。除了在查房时向我灌输一些逻辑严谨、思维缜密的诊疗思路之外,还叮嘱我,作为一名内科医生,一定要牢记“视触叩听”。最难忘的是个雪夜,救护车送来溺水的孩子,在嘈杂的抢救声中,这根听诊器里突然迸出的那记心跳,竟比窗外炸响的爆竹还要清脆一些。
前不久和母亲闲聊一些家乡的事情,再次聊到这位兼职赤脚医生的大伯,光阴荏苒,我的脑海中忽现一个问题:在那个黄昏的午后,他究竟在我的胸中听到了什么声音?或许,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重要的是十六年来,师长教我如何使用听诊器,病人教我从中获取什么信息。
今年医师节的主题是“德馨于行,技精于勤”,我反复自问,我真的学会了吗?或许,我只是学会了照葫芦画瓢般,将听诊器的胸件先在手心中暖一暖,再放于患者身上。而那些听诊器里的声音和故事,则可能是用一辈子也难以参透的人生大书了。
就在即将写完此文时,我忽然记起某前辈的话:“用听诊器要像对待老友,既不可用力过猛,也不能轻慢对待”。
大约医道人情,皆在其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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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 中大医院江北院区
编辑 | 秦思
发布 | 徐雅莹、吴小荣
审核 | 王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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