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1月的一天,我跟着爹下地干活。那年我12岁,二哥在部队当兵快四年了。前些日子他写信回来说,最近就要退伍回家了。那天下午,爹在岭下的自留地犁地,我在地头玩。太阳快落山时,爹收拾好犁,点起旱烟袋,扛着犁头往家走,我赶着老牛跟在后面。
深秋的夕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爷俩踩着地上的落叶,沿着长长的土路往家走,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刚走上坡路,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惊喜地大叫起来:“爹!快看!二哥回来了!”
爹停下脚步,眯着有点浑浊的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二哥。二哥手里提着个大提包,肩上还背着背包,身上的军装没了红领章。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让我没想到的是,二哥没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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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这人有点怪。他当兵走的时候,还跟我们一样喊爹娘。可当兵第二年,他给家里写信,就不叫爹娘了,改叫“爸爸、妈妈”。爹看了信,自己嘀咕过:“才当两天兵,就嫌爹娘土气了……”
二哥看了爹一眼,开口说话,那腔调怪怪的,不像我们老家话,也不像电影里那种标准的普通话:“老头儿,你扛的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是啥玩意儿?干啥用的啊?”
爹一听这话,脸就沉下来了,骂道:“你个混小子!当两天兵,连老家话都不会说了?!”说着,爹把肩上的犁头往地上一放,顺手从路边抄起一根粗木棍,抡起来就朝二哥腿上打去。
二哥没防备,躲闪不及,腿上结结实实挨了两下,疼得他“哎哟”一声,那半土不洋的腔调立马没了,换回了我们地地道道的老家话:“爹!爹!我错了!别打了!疼啊!”
爹这才住了手。二哥揉着被打疼的腿,疼得直吸凉气。回家的路上,二哥悄悄跟我说:“刚才爹打我的事,回家可谁也别提啊!”我看着他笑,没马上答应。二哥眼睛一瞪:“你要敢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我赶紧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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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爹一声不吭地把犁头挂到院墙上,然后坐在院里的石头上,“吧嗒吧嗒”抽他的旱烟袋,不时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爷爷、奶奶、娘和妹妹可高兴坏了,围着二哥问长问短。二哥从提包里拿出给全家带的礼物,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充满了团聚的暖意。
晚上吃完饭,娘把二哥安排到我的屋里睡。这屋子以前是我和二哥一起住的,他当兵走后,就成了我一个人的房间,平时还堆着粮食。屋里就一张床,晚上我和二哥挤在一起。我好奇地问二哥:“你当兵回来变化真大,不光长高了胖了,说话也跟我们不一样了,话里夹着些听不懂的词儿,洋气了不少,咋变这么多啊?”
二哥看着顶棚上糊的旧报纸,给我讲了他当兵后因为说话闹出的笑话,听得我大开眼界。
二哥当兵的地方离我们老家一千六百多里地。部队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他们连队的兵来自二十多个省,光他们班就有河南、湖南、四川、广东四个地方的。他刚到连队那会儿,班上有两个湖南益阳桃江县的兵,说话像打机关枪,又快又难懂,他们根本听不懂。二哥他们说话,班里的战友也得连听带猜,费老大劲才能明白一半。
当兵要站岗。有一次,就因为方言不通,二哥和一个桃江兵在站岗交接班时闹了误会。夜里一点多,那个桃江兵来换岗,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睡迷糊的二哥没听明白,以为还没到点,就继续睡了。结果空了一个小时的岗,这可是严重的事故。事后,那个桃江兵和二哥各说各的理,当着排长的面吵了起来,闹得很僵。结果两人都挨了严厉批评,还在班务会上做了检查。
还有更严重的,连队里一个河南兵和一个四川兵,也因为说话互相听不懂闹了误会,差点打起来!后来连队觉得这样不行,方言太影响训练和生活了,就要求大家“一定要学会讲普通话”,提倡平时说话尽量讲普通话。时间长了,二哥他们的普通话虽然还是不标准,带着口音,但好歹能跟天南海北的战友正常交流了……
二哥退伍回来,跟村里人说话时,时不时还会冒出几句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他一开口,总惹得村里人笑话。后来二哥学乖了,战友来看他,他就讲在部队学的“普通话”;跟村里人说话,就尽量讲老家话。可有趣的是,二哥说老家话也变了味,变得半土半洋,听起来怪怪的。因为这个,他连着相了三次亲都没成,听说女方家里嫌他说话“不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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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二哥的一个中学同学给他做媒,我才有了二嫂。
1990年我考上省里的一所大学,班上有本省的同学,也有外省的。方言问题又摆在了我面前。不过有了二哥的前车之鉴,我说话尽量“保持本色”,该说老家话就说老家话。大学毕业后,我分到市里一个单位工作,一直到现在,说话还是带着家乡口音。
说话这事,带着乡音也好,学着讲普通话也罢,都没什么对错。但要想走得更远,和更多人顺畅地交流,学会说普通话,还是很有用的。话怎么说,关键看场合和对象,让人听得明白、听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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