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建军,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
李奶奶拉着我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我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奶奶,我这辈子完了。”
她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手绢包,硬往我兜里塞:
“拿着,别问为什么,等你需要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想推开,她却紧紧握住我的手:
“记住,这个世界上,路从来不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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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的秋天,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午。
我叫张建军,十八岁,是黄河边上张家庄的一个普通青年。那一年,国家恢复征兵,村里有三个名额。我从小就梦想当兵,穿上那身绿军装,保家卫国。
我身体素质好,一米七八的个头,能挑一百五十斤的担子走十里地不歇气。体检的时候,医生看了我一眼就说:“小伙子,身体棒着呢,没问题。”
村支书也看好我,说:“建军啊,你能当上兵,给咱村争光。”
可是,政审没过。
那天下午,武装部的人来了,把我叫到村委会。一个戴眼镜的干部看着我的档案,皱着眉头说:“张建军,你父亲张德贵,解放前是地主成分,对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是。”我低声说。
“那不好意思,政审通不过。”那个干部合上档案,“你这个情况,暂时不符合征兵条件。”
我站在那里,感觉天塌了下来。
我爹确实是地主的儿子,可那是解放前的事了。解放后,我爹老老实实种地,从来没做过坏事。这些年运动不断,我们家被批斗过多少回,我爹每次都低着头,一声不吭,任人打骂。
我以为改革开放了,这些事就过去了。
我错了。
从村委会出来,我像丢了魂一样往家走。村里人看到我,都知道怎么回事了,有的叹气,有的摇头,还有的幸灾乐祸。
“看,地主的孙子想当兵,做梦!”王家的二狗子大声说。
我攥紧了拳头,想冲过去揍他,但我忍住了。打他有什么用?能改变我的出身吗?
回到家,我娘正在院子里摘菜,看到我的样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没过?”她问。
我点点头。
我娘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爹从屋里出来,沉默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愧疚。
“是我害了你。”他说,声音很低。
“不怪你。”我说,“是这个该死的成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吃饭。
第二天,更坏的消息来了。
村里有个县城化肥厂的招工指标,本来内定给了我。这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工厂指标,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我当不成兵,村支书说让我去工厂,也算是有个出路。
可是,第二天村支书就变了卦。
“建军啊,上面说了,你这个情况,工厂也不能要。”村支书叹着气,“政治审查这一关过不了,没办法。”
“为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又没犯罪,凭什么不让我去?”
“这是上面的规定。”村支书也很无奈,“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办法。指标给了王家的二狗子,他家成分好。”
我冲出了村委会,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觉得整个人都要疯了。
当兵当不了,工作也没了,我以后怎么办?在村里种一辈子地?娶不上媳妇,一辈子打光棍?
我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十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最要强的时候。 我从小成绩好,体育好,什么都不比别人差,凭什么就因为一个出身,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抬起头,看到了李奶奶。
李奶奶住在村口,今年七十二岁了。 她不是我的亲奶奶,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大家都叫她李奶奶。 她一个人住,没有儿女,靠着村里的救济和自己种点菜过活。
“建军,跟我来。”她说。
我擦了擦眼泪,跟着她走进了她那间破旧的土坯房。
房子很小,很暗,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板凳。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地上是土地面,连块砖都没有。
李奶奶关上门,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木箱。她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蓝布手绢包,足足有一个拳头大小。
“建军,这个你拿着。”她把手绢包塞进我的衣兜里。
“奶奶,这是什么?”我问。
“别问,也别打开。”李奶奶说,“等你真正需要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是……”
“听我的。”李奶奶打断我,“你是个好孩子,不该被这样对待。这个东西,也许能帮到你。”
“奶奶,我不能要。”我想把手绢包掏出来还给她。
李奶奶按住我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建军,你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公平的,但是不公平不代表就没有出路。你要记住,路从来不只有一条。”
“这个手绢包,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给你。”
“为什么给我?”我完全不明白。
“因为你值得。”李奶奶笑了,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牙齿,“因为我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摸着兜里的手绢包,感觉沉甸甸的。
“奶奶,里面到底是什么?”我忍不住又问。
李奶奶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等有一天,你觉得山穷水尽了,就打开看看。 也许,它能给你一条活路。 ”
我想再问,李奶奶已经站起来,打开门:“回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记住,天无绝人之路。 ”
我走出李奶奶的家,摸着兜里的手绢包,心里满是疑惑。 这个手绢包里到底装着什么?为什么李奶奶说它很重要?为什么要给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我偷偷把手绢包掏出来,放在手里掂量。
手绢包很结实,用一块蓝花布包着,外面还用细麻绳绑了好几圈。 我试着解开绳子,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绳子刚解开一个结,我突然想起李奶奶的话:“别打开,等你真正需要的时候。 ”
我停住了手。
李奶奶这么郑重其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还是等等吧,也许真的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我把手绢包重新绑好,藏在了床板下面。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白天跟着爹娘下地干活,晚上躺在床上发呆。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有了出路,有的当兵走了,有的进了工厂,还有的去了城里当学徒。只有我,还困在这个小村庄里。
我娘每天以泪洗面,我爹更是苍老了许多,背也驼了。
“都是我连累了你。”有一天晚上,我爹喝了点酒,突然跪在我面前,“儿啊,是爹对不起你。”
“爹,你别这样。”我赶紧扶起他,“这不怪你。”
“怪我,都怪我。”我爹哭了,“如果不是我这个成分,你早就当兵去了。”
看着爹哭,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就在这时候,转机来了。
那是十月底的一天,村里来了一个人,说是县里的干部,要召集村里的年轻人开会。
我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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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干部姓刘,三十多岁,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说话很和气。
“同志们,国家现在政策变了。”刘干部说,“改革开放了,需要大量的人才。县里决定办一个技术培训班,专门培养技术工人。”
“只要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初中以上文化,身体健康,都可以报名。培训三个月,结业后分配到县里的企业工作。”
听到这话,在场的年轻人都激动起来。
“什么条件?”有人问。
“就这三个条件。”刘干部说,“没有其他要求。”
“政审呢?”我鼓起勇气问。
刘干部看了我一眼:“你是?”
“张建军。”
“哦,我知道你。”刘干部点点头,“你就是那个体检过了但政审没过的?”
我低下头,以为又要被拒绝。
谁知刘干部说:“这次不看政审,只看能力。只要你自己没问题,家庭出身不是障碍。”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
“真的。”刘干部笑了,“时代变了,同志。我们不能老是盯着一个人的出身,要看他自己的表现。”
那一刻,我觉得天又亮了。
我立即报了名。
培训班在县城,我要离开家三个月。我娘给我收拾行李的时候,眼泪又掉下来了。
“建军,这次可要好好干啊。”她说。
“娘,你放心。”我说,“我一定好好学。”
临走前,我又去了李奶奶家。
李奶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我,笑了。
“要走了?”她问。
“嗯,去县城学技术。”我说,“奶奶,谢谢您那天安慰我。”
“那个手绢包呢?”李奶奶问。
“还在我这里。”我拍了拍怀里,“我一直带着。”
“那就好。”李奶奶点点头,“记住我的话,等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打开。”
“奶奶,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忍不住问。
李奶奶看着远方,眼神有些飘忽:“因为我欠你家一条命。”
“什么?”我愣住了。
“这话以后再说吧。”李奶奶摆摆手,“去吧,好好学,别辜负这个机会。”
我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村子。
培训班在县城的技工学校,教的是机械加工技术。老师是从市里请来的工程师,水平很高。
我学得很认真,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别人休息的时候,我还在练习操作机床。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结业考试,我考了第一名。
刘干部专门找我谈话。
“建军,你表现很好。”他说,“县机械厂需要人,我推荐你去。”
“真的吗?”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真的。不过有个条件。”刘干部说,“县机械厂是个新厂,条件很艰苦,工资也不高。你愿意去吗?”
“愿意!”我毫不犹豫地说,“再艰苦我也不怕。”
就这样,我成了县机械厂的一名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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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确实很艰苦。车间是临时搭的棚子,机器都是从别的厂子淘汰下来的旧货,宿舍是八个人挤一间。
但我不在乎。
我终于有工作了,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出身的束缚了。
我拼命地干活,别人干八小时,我干十二小时。别人休息的时候,我还在研究技术。
厂长看到我这么卖力,很欣赏我。
“小张,好好干,将来有前途。”他说。
我确实有了前途。
一年后,我成了车间的技术骨干。两年后,我当了班长。三年后,我被提拔为车间主任。
我的工资从最初的三十八块涨到了八十块,在县城算是高收入了。
我给家里寄钱,给我爹娘盖了新房。我娘逢人就说:“我儿子有出息了!”
我也谈了女朋友,是厂里的一个会计,叫刘芳,长得漂亮,人也好。
一切都在变好。
我几乎忘记了李奶奶给我的那个手绢包。它一直被我藏在箱子的最底层,从来没有打开过。
我想,也许我再也用不着它了。我现在有工作,有前途,有女朋友,还要什么呢?
直到一九八五年的春天,我才明白,李奶奶为什么要把那个手绢包给我。
一九八五年二月,县里要从各个厂选拔干部,送到省城学习管理知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学成回来,很可能被提拔为厂长或者副厂长。
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
“建军,上面给了我们厂一个名额。”他说,“我想推荐你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厂长,真的吗?”
“你这几年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厂长说,“你勤奋,肯钻研,又有能力。这个机会给你,我放心。”
“谢谢厂长!”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还有个程序。”厂长说,“县里要对候选人进行审查,包括政治审查。你的档案要送到县组织部去。”
听到“政治审查”四个字,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厂长,我家庭出身……”
“我知道。”厂长摆摆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政策变了。你自己这么多年表现这么好,应该没问题。”
我点点头,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一个星期后,县组织部的人来了。
他们调走了我的档案,还找我谈了话,问了很多问题。我如实回答,态度诚恳。
谈话的干部态度还算和气,走的时候说:“回去等消息吧。”
我等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很难看。
“建军,对不起。”他说,“县里的审查没通过。”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为什么?”我问。
“还是你的家庭出身问题。”厂长叹了口气,“县里有人说,这次培训很重要,关系到将来的干部任用,政治上必须绝对可靠。你家庭出身不好,政治上有问题。”
“我自己有什么问题?”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些年我干了什么对不起国家的事?我哪天不是拼命工作?”
“我知道,我都知道。”厂长也很无奈,“可是县里有人就是咬住你的出身不放。我也没办法。”
我冲出了厂长办公室,站在车间外面,浑身发抖。
又是出身,又是这个该死的出身!
我以为改革开放了,这些都过去了。我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有好前途。
我错了。
那个出身就像一个烙印,永远印在我身上,怎么都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