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峰 ：光棍儿（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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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姓宋名强，是县城某局机关的司机。叫他老宋，是因为他个头不高，头发稀少、面色黝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不少。其实人们叫的是谐音“老怂”，意指他是个坏怂，也就是俗称的“光棍儿”(方言，此指蛮横、无赖的品行恶劣之人)。

前些年车是大玩意、奢侈品，公家单位都没几辆，更别提私人家庭了，再加上交通不便，那时开车的司机那叫一个牛哟，更何况老宋能开大卡车、小轿车。

90年代初，我刚进单位那会，人们就已经这么叫他了。但我们这帮小年轻可不敢那么叫人家，都怕得罪了他，啥时用车给你摆难堪。所以，我们只好违心地称他“宋师”“宋师傅”。

偏偏这人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赖话，仗着会“吆车”，牛逼得很呢！在单位仿佛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除了局长的话他听听，当然，这是明面上，局长有些地方做得不合他心意了，他背地里照样满腹牢骚。所以，几个副局长叫他开车办点私事时对他都得客客气气呢。

在许多人看来，叫他“老怂”，说他倔怂，都是给他脸了。其实，他就是那种天生的欺软怕硬、忘恩负义的“狗材料”——

他是个山里娃，家穷弟兄们多，还长得黑不溜秋的，娶不起媳妇，只能招亲，他就入赘到了城郊的一个村子里。入赘的那家老人、姑娘都是老实人，对他那叫一个好：庄稼地里的苦活累活很少让他干，家务活大大小小都是媳妇一个人忙活，好吃好穿的也都先尽着他。就这，一家老少还得看他的脸色。刚进门那几年，在外头喝大了，媳妇说他，他还家暴，再见他满身酒气就只好躲得远远的。有一次，老丈人实在看不过眼了，说了他几句，他俩手叉腰、指鼻子瞪眼的，差一点连老头儿一起教训了。

老头儿看他不顺眼，想着眼不见为净，就托姑娘在县地税局当头儿的舅舅给他介绍到现在的单位，学徒当司机。你别说，憨憨命大运气好，等他学得差不多了，老司机退休，刚好有个转正名额，他成了一名正式工。这下，他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怂”。巧的是，他媳妇舅舅的远方侄女刚好是我们单位的当打字员，长得也比较养眼。他只要不出车，就隔三差五地往打字室跑，打水端茶、花生水果地无事献殷勤。赶上下雨下雪，还会开小车送她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表妹回家。这表妹倒也很享受，可别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倍儿清，私下里风言风语地议论纷纷。偶尔有人提醒他注意点儿影响，他还恬不知耻地不以为然，一点儿也不收敛，弄得他表妹谈了三四次对象，眼看着30岁了还没成个家。

给单位里同事私人出车，他更会假公济私摆谱儿。那时，交通不便，每年冬天单位会安排车辆上山给职工拉取暖煤，春节前还会送家在外县、或家在本县农村的职工回老家过年。论说，这是“老怂”作为司机的本职工作，可他却把这当做一种贪取蝇头小利的机会。你得先求他，看他的脸定哪天几时有时间，要想让他痛痛快快，你得给他买盒“红塔山”、“阿诗玛”；或者事前请他下回馆子，喝碗羊汤、豆腐脑，要不，你就等着他路上日赶（方言，日弄、捉弄之意）你吧！或者车好好地开着走着，他耍心眼说车坏了、车没油了，你就得再低头求他，一番好话加敬烟、加油。好不容易到家了，你还少不了得管他吃喝一顿，临走时还得给他带上点自家的土豆红薯、萝卜白菜之类的土特产。

你或许会说，不会告诉局长“老怂”这司机不是个东西。对着哩，也有人在局长跟前反映过，但结果跟放屁一样不管用。弄不好他知道了，你以后用车就更惨了。

好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年改革开放、经济发展，慢慢地大家都买上了私家车，公车私用也被明令禁止了，自然也就没人多搭理他了，“老怂”就没那么棍儿似的牛逼了。但是，坏怂天生就是坏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坏怂”的本性依旧，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车管理严了，他先是买了辆幸福250摩托车，当然近水楼台，加的是公家的油，办的却是个人的事。“老怂”老婆因为仍在村里种地、照顾两个老人，他就把单位分的楼房给儿子作了婚房。儿媳妇生孩子后儿子出去打工了，丢下媳妇一人带孩子。这下，可显着他了：

每天早中晚三晌，他骑摩托带着儿媳妇接送孙女上下学成了他的大事。一袭红衣的小媳妇搂着穿一身黑衣、带一副墨镜的老公公腰，“一骑红尘”风驰而过，早成了大街上一道刺眼的风景，更成了小区里婶子大爷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俩人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人细究。反正，儿子知道后回来和他大打出手了一回。不久，俩人离婚，儿媳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净身出户了。

离婚后的儿子正赶上三年疫情，一直没再出去打工。倒是天天和一帮狐朋狗友在一起抽烟喝酒、打麻将，还常常夜不归宿。他倒省心了，见别人都买了私家车，“老怂”心里痒痒，便买了辆二手的“老头乐”电车。不能随便开公车的他，就开着那辆破电车上下班。他不嫌丢人，反而把那车当成了宝贝，在本来就空间不大的小区里，大兴土木、私搭乱建整出了一个小车库。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没人敢惹的“棍儿”，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懒得制止他。

老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一点也不假。这不，新冠疫情期间，他可怜的儿子，因整天在外吃喝玩乐不幸感染“中标”，发展成白肺住进了ICU，花费了他大笔的钱也没救回儿子的命。他老婆一家，受不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老头在疫情过后没多久先走了，老婆儿则一病不起，他可怜的体弱多病的老婆只能强忍悲痛在家伺候。

转过年，“老怂”也退休了。他一个人住进了小区里儿子婚房里，他本身就有的糖尿病后遗症也出来了，原本又黑又壮的“老怂”成了个眼凹脸黄的瘦猴儿，邻居们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但人们能看到的是，这个瘦猴儿经常手持着一根把玩得光溜溜的桃木棍，不管阴晴雨雪还总是戴着一副黑乎乎的墨镜，走起路来昂头扑棱耳的，仍是一副洋洋得意、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样子。可悲的是，他根本不晓得，他的罪孽还没赎完——

去年夏天，他停在小区里那惹眼的车库里的“老头乐”自燃了……

去年冬天，一直不待见他的老婆丢下卧床不起的老妈吞药自尽了……

这下，那个吆车的老宋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棍儿“老怂”！

作者简介

冰峰，本名唐兴峰，山西运城人，60后，在某市级单位从事文宣工作，“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业余喜独坐静思，阅读写作，常有感而发，提笔为文，尤好随笔、杂谈、小小说，文章散见于《中国青年报》《金融时报》《山西工人报》等纸媒及“中国作家在线”“掌上作家”“作家”“杂文随笔集萃”等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