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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先生最后能动的手指,如两根枯瘦的桅杆,在岁月的残骸里倔强地竖起。那瘫痪的躯体早已是凝固的孤岛,灵魂却日日扬帆,穿越三千年惊涛骇浪,直抵《禹贡》里那个原始的九州。
他躺在异国的床上,目光却逡巡于《三千年文明大变局》的枢纽地带——青铜的寒光,竹简的缄默,蒸汽的轰鸣。他剖开文明的肌理,仿佛外科医生执刀于历史的病灶,冷峻而悲悯。那目光扫过《台湾四百年》的渡口,从郑成功的旌旗到港口货轮的汽笛,他看得分明:岛屿的命脉,终究系于那片古老陆地的脐带。血脉深处,是《一脉千秋》那斩不断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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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悲不见九州同。”这七个字坠入采访的静默,如青铜编钟的余响,震颤着时空的薄幕。这悲,非匹夫之怨,乃史家之痛。他穷尽一生丈量《天下格局》,从西周的宗法网络到冷战后的星条旗阴影,最终凝成一声陆放翁式的浩叹。九州的分裂,是他毕生著述中无法闭合的环形山。
可这老迈的史家,竟在B站开疆拓土。残躯禁锢于方寸卧榻,思想却在云端重建《天下格局》。他对着摄像头,嗓音浑浊迟缓,却如凿开《中国文化的精神》的岩层,让古老的泉眼重新喷涌。弹幕如蝗虫过境,他却从中辨认出年轻心灵的焦渴。那《往里走,安顿自己》的微光,竟穿透喧嚣的屏幕,成为数字荒原上的精神驿站——他成了互联网时代的守夜人,为迷途者点亮一盏古老的灯。
“我94岁了,但该做的事情不能耽搁。”这话平淡如白水,却浸透青铜的意志。当肉身已成时间的废墟,他反用两根枯指作笔,在虚无中书写不朽。那些皇皇巨著——《三千年文明大变局》、《中国文化的精神》——早已是矗立的思想碑林,而他垂暮之年,竟又添上这直播的奇观:一个衰朽的史官,在赛博空间里重构着精神的九州。他在弹幕的洪流中投下思想的锚点,让漂泊的年轻灵魂得以片刻停靠。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同”?一种超越地理的、在文化血脉里奔涌的认同。
许先生是真正活穿时间的人。他亲历烽火离乱,见证经济腾烟,承受身体一寸寸板结为石。他像一尊活体的青铜鼎,内壁镌刻着整个文明的密码。当《往里走,安顿自己》的智慧如细雨洒落,那些被算法豢养的年轻心灵,竟也从中窥见了安身立命的微光。他教人如何在碎片化的时代里打捞完整的自己,如何在喧嚣中倾听内心幽微的律动——这古老的药方,竟治愈着最时髦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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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卧于异乡,目光却如精卫,执着地衔着文明的碎片,投向东方。那瘫痪的身躯,恰似这多舛文明本身的隐喻:历经劫波,百孔千疮,却总能在断裂处生出新的根系。屏幕上跳跃的年轻话语,便是古老根须上萌发的鲜绿芽孢。
许先生走了,带着“九州同”的永恒怅惘。然而他早已将九州种在无数年轻的心田里。他比我们更懂时间的仁慈——有些河流看似干涸,其脉搏却在地下深处奔涌,终将在某处重新破土,浩荡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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