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晓离婚了。
从在民政局门口摔了结婚证,到我搬出那个我们一起还了五年房贷的家,前后不到二十四小时。
导火索,是几张我爸的裸照。在我老婆林晓的手机里。
发现它纯属偶然。那天晚上她洗澡,手机放客厅充电,她公司一个群“叮叮”响个没完。我怕有急事,就拿起来想帮她看一眼。
她手机没设防,我对她也一样。
可我划开屏,微信最顶上弹出来的,不是工作群,是一个已经删除的聊天框的残留预览。发送人是我爸的微信头像——一张他抱着我们儿子笑得满脸褶子的照片。预览的内容是一行小字:“晓晓,照片收到了吗?千万别让你强看到。”
下面,是一张打了码的缩略图。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手脚瞬间冰凉。
我爸,一个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索、朋友圈只会点赞的老头,三更半夜给儿媳妇发裸照?还让她瞒着我?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我手指头发着抖,点开了那个叫“相册保险箱”的APP——那是林晓存一些私密照片的地方。密码是她生日,我试了一下,不对。我又输了我们结婚纪念日,还是不对。
怒火和屈辱感烧得我理智全无。我试了第三次,我儿子的生日。
开了。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创建时间是半个月前。点开,五张照片,清晰度高得吓人。
照片里,我爸赤身裸体地站在我们家那个贴着小黄鸭墙纸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用他那个老年人专用的大字体手机拍下了自己。背景里,我还能看到林晓给他买的那块防滑垫。
他神情痛苦,皮肤松弛,身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像是疹子又像是淤青的东西,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大腿根。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没法把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和我那个沉默寡言、一辈子要强、在我面前永远挺得笔直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我也没法把保存这些照片的女人,和我那个温柔贤惠、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热牛奶的妻子联系在一起。
林晓正好披着浴巾走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
“老公,谁啊,信息响个没完。”
她看到我手里拿着她的手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当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到屏幕上那不堪入目的画面时,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血色褪尽。
“阿强,你听我解释……”她慌了,想上来抢手机。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躲什么脏东西。
“解释?”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解释什么?解释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解释我爸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有这种兴致?还是解释一下,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特别好玩?”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碴子,往她心上扎。
“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语无伦次。
“那是哪样?”我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像我们这段婚姻,“你告诉我,正常人家的儿媳妇,手机里会存公公的裸照吗?你别恶心我了林晓!”
“我恶心?”她也被我激怒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吗?在你眼里,你爸就是这么一个为老不尊的吗?”
“不然呢!”我红着眼吼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让我怎么想!你们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老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说不下去了,心口疼得像要裂开。
那晚,我们吵得天翻地覆。我这辈子说过最难听的话,都在那个晚上像垃圾一样,全都倒给了她。
她从一开始的辩解,到中间的争吵,最后沉默了。
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神里有失望,有悲伤,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阿强,”她最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去办手续吧。”
她说完,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一刻,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二天,我们真的去了民政局。全程没有一句话。领了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在门口,我把红色的结婚证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就走。
我没回头,我怕看到她哭,也怕看到自己哭。
我在我最好的兄弟大军家喝得烂醉。
大军是我们重庆典型的“袍哥”,性子火爆,讲义气。他听完整件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火锅里的红油溅得到处都是:“!这对!老子去帮你砍了他!”他抓起一个啤酒瓶就要往外冲。
龟儿子
狗男女
我拉住他:“别去。那是我爸。”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爸?有这么当爸的吗!”大军气得脸红脖子粗,“阿强,这事儿没得商量!必须离!这种女人,多看一眼都脏!至于你爸那边……,我真不晓得该说啥子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一杯又一杯的江小白往嘴里灌。辣,呛,烧心。可跟心里的痛比起来,这点感觉,屁都不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得像个孤魂野鬼。公司请了假,每天就窝在大军家的沙发上,白天睡觉,晚上喝酒。
手机关机。我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尤其是我爸和林晓的。
我爸给我打过好几次,我一次都没接。我没法面对他。我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几张恶心的照片和我爸那张沉默又威严的脸,交替出现。
我觉得我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直到第七天,我喝得胃出血,被大军拖进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闻着来苏水的味道,我吐得昏天暗地。医生是个很严肃的中年男人,训我:“再这么喝下去,命都给你喝没了!你多大个人了,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我苦笑。
有些坎,真的过不去。
出院那天,大军来接我。他看着我憔悴的样子,叹了口气:“阿强,有句话,我晓得不该说,但我憋不住。”
“你说。”
“林晓……她是不是真有啥子苦衷?”大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认识她也七八年了,她是个啥子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她真不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还有叔叔,他那一辈子,腰杆都挺得笔直,怎么可能……”
“别说了!”我打断他,“眼见为实!照片是我亲眼看到的!”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大军还在坚持,“就算他们真有点啥,至于拍这种照片吗?还存在手机里让你发现?这不合逻辑嘛!再说了,你看照片里叔叔那个样子,像是偷情吗?哪个偷情是那个表情,跟要上刑场一样?”
大军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里。
是啊,我爸那个表情,是痛苦,是挣扎,是羞耻,唯独没有情欲。
林晓的反应,是慌乱,是悲伤,是失望,却不是一个被当场抓奸的人该有的心虚和狡辩。
难道……真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又被我迅速掐灭。不可能。除了那种最龌龊的关系,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这一切。
回到大军家,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关机一星期的手机。
无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涌了进来。
大部分是林晓和我爸的。
我爸的短信,翻来覆去就几句话:“儿子,接电话。”“儿子,你在哪儿?”“儿子,爸有话跟你说。”
林晓的短信,只有一条,是在我们离婚的第二天发的:“阿强,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只求你,有空回去看看爸。他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还有,厨房第三个柜子里有胃药,你酒喝多了记得吃。对不起。”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在关心我爸,还在提醒我吃药。
如果她真的背叛了我,她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我点开微信,在黑名单里找到了我爸的头像。我犹豫了很久,点了“移出黑名单”。
然后,我看到了他之前发给我的、被我忽略掉的几条信息。
其中一条,是一张图片——那是一家医院的缴费单,上面的名字是我爸,缴费项目是“伽马刀治疗费”,日期是一个月前。
我不是学医的,但也知道“伽马刀”这三个字通常和什么病联系在一起——癌症。
我立刻上网查:伽马刀,一种先进的放疗设备,主要用于治疗脑部和体部的肿瘤。
我再往下翻,看到了他发给林晓的那些照片。我之前在愤怒中没有细看,现在,我强忍着恶心把图片放大。
我看到了。
在我爸小腹下方,那片最严重的红疹区域,有一道浅浅的、蜈蚣一样的疤痕。
那是一道手术留下的疤。
我又想起林晓的那个相册APP,密码不是她的生日,不是结婚纪念日,而是我儿子的生日。
为什么是儿子的生日?
因为我儿子是我爸的命,因为那个文件夹里的一切都和我爸有关。
我还想起,大半年来,我爸的变化:他瘦了很多,以前最喜欢吃的红烧肉现在一口都不碰;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好几次我周末带儿子去看他,他都说自己累了,让我们早点回去。
我还抱怨过,说他现在怎么越来越不亲近孙子了。林晓当时还替他解释,说爸年纪大了,觉少,精神不好,让我多体谅。
我还想起林晓:她也瘦了。好几次半夜醒来,看到她还在客厅里对着电脑查什么东西。我问她,她说在看育儿资料。她有好几次请假说自己不舒服要去医院,我让她陪她,她说小毛病,不用。
所有的细节像电影倒带一样,在我脑子里飞速闪过。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真相,轮廓慢慢浮现。
我冲出大军家,疯了一样地往我爸家跑。
那是我从小长大的老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灯光昏暗。我一口气冲上五楼,钥匙插进锁孔,手抖得半天对不准。
门开了。
屋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我爸就坐在那张旧藤椅上,背对着我,身影萧瑟。他好像更老了,背都有些驼了。
“爸。”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身体一震,慢慢地转过头。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你……你咋来了?”
“你的病……”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爸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他别过头去看窗外:“男人的事,跟你说有啥子用。你上你的班,养你的家,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硬邦邦的。
“什么叫我养我的家?难道你不是我的家吗!”我抓住他的手,那只曾经能轻易拎起一袋米的手,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上面布满了老年斑和针眼,“你是不是觉得你儿子是废物?连自己父亲的病都扛不起?”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爸终于没绷住。他转过头,老泪纵横:“儿子,爸不是那个意思。爸是怕……怕你看到爸这个鬼样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体,“爸这辈子,没求过人,也没在哪儿丢过脸。可这个病……它不讲道理。它把我最后一点体面,都给扒光了。”
“那你也不能瞒着我啊!还有林晓……你为什么要让她……”我哽咽着,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提到林晓,我爸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愧疚和痛苦:“不关晓晓的事。都是我……都是我求她的。”
在我爸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我终于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半年前,我爸查出了皮肤癌,位置很尴尬,就在腹股沟。他觉得丢人,死活不肯跟任何人说。他偷偷去医院做了手术,以为切了就没事了。
可两个月前,复发了,而且很严重。医生建议做放疗。
放疗的副作用巨大。他的皮肤开始大面积地溃烂、发炎,奇痒无比,尤其是在隐私部位。
他是个极其要强的男人,别说让我这个儿子看,就连男医生,他都觉得是奇耻大辱。他觉得,一个男人老了、病了,还要把最不堪的地方暴露给别人看,那比死还难受。
他自己偷偷抹药,结果越来越严重。
实在没办法了,他找到了林晓。在他眼里,儿媳妇像半个女儿,心细,又是女性,或许能帮他。
“我跪下来求她。”我爸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求她,别告诉你。我说,你要是告诉你,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我求她,帮我问问医生,这到底是咋回事。我一个大老爷们,实在没脸去问。晓晓她……她是个好孩子。她看我可怜,就答应了。”
林晓为了帮他,跑遍了重庆大大小小的医院,咨询了无数的专家。医生说,需要看患处的照片才能判断病情、对症下药。
于是,就有了那些照片。
我爸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第一次用智能手机自拍,是为了让儿媳妇帮他“网络问诊”。他拍了又删,删了又拍,在卫生间里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每一张照片,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尊严的凌迟。
林晓把照片加密保存,是怕万一手机丢了,或者被我儿子拿去玩,不小心泄露出去。
她之所以把密码设成我儿子的生日,是因为我爸跟她说:“晓晓,爸这辈子,没什么盼头了。唯一的指望,就是看着我孙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你就当为了孩子,帮爸这个忙。”
而我们离婚那天,林晓之所以不再辩解,是因为她答应了我爸,要死守这个秘密。在她看来,我的信任和我爸的“体面”,她必须选一个。
她选择了我爸的体面。也就在那一刻,她对我,彻底失望了。
“晓晓是个好女娃。”我爸攥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她为了我的病,请了一个月的假。每天熬中药,给我擦身,陪我去医院。医生护士都以为,她是我亲女儿。”
“她瘦了十几斤。我看着都心疼。我还劝她,别管我了,跟你好好过日子。可她不听,她说,她嫁给你,我就是她爸。给爸做点事,应该的。”
“阿强,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拆散了你的家。”
我爸趴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跪在地上,心如刀绞。
我做了什么?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子,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了那个默默为我扛起一切的女人。我把她的善良当成了淫荡,把她的守护当成了背叛。我亲手毁掉了我自己的幸福。
我冲出家门,我得去找林晓。我要告诉她,我错了。我要跪下来求她原谅。
我给她打电话,关机。
我去她父母家,敲了半天门,没人。邻居说,他们一家人好像出去旅游了。
我去她公司,前台告诉我,林晓已经在一个星期前办了离职。
她走了。带着我给她的所有伤害,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担负起了照顾我爸的责任。我带他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我学着给他熬药,学着处理他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
每一次给他上药,看到那些狰狞的皮肤,我都会想起那几张照片。那不是淫秽,那是一个父亲在病痛面前最无助、最卑微的求救。而我,错过了那场求救。
我爸的身体,在我的照顾下奇迹般地慢慢好转了。可我的心,却一天比一天空。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林晓的影子:阳台上她种的多肉,厨房里她买的围裙,卧室里她用了一半的护手霜。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我,我曾经拥有过多么珍贵的宝贝,又被我多么愚蠢地弄丢了。
我和我爸很少再提林晓的名字。那成了我们父子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区。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我爸出院,我们在一家老火锅店里给他庆祝。
我爸喝了点酒,脸颊泛红。他突然看着我,说:“儿子,去找晓晓吧。”
我愣住了。
“爸知道,她没走远。”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我,“这是她走之前留给我的。她说,等你想明白了,再交给你。”
我颤抖着手打开那张纸。是林晓的字迹,清秀,有力。
“阿强: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请不要自责。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只是太在乎,所以才会失去理智。就像我,因为太在乎爸的嘱托,所以宁愿失去你。我们,或许都是爱的傻子。
我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了。是因为,我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被你误解和伤害得遍体鳞伤的自己。我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爸的病,是我最大的牵挂。我把他交给你,我很放心。因为我知道,当你知道真相后,你会成为他最坚实的依靠。
我在大理。这里天很蓝,云很白,洱海的风,很温柔。我在一家客栈里,给人打工,学着做鲜花饼。日子很慢,很安静。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样。我把这个问题,交给时间。
如果你想来,就来。如果你觉得,就这样各自安好,也挺好。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保重。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
林晓。”
信的最后,是一个地址:云南,大理,双廊古镇,一家叫“等风来”的客栈。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火锅沸腾的红油里,瞬间蒸发,无影无踪。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别让一个好女人,等太久。爸这里,你放心,我硬朗着呢。”
我看着我爸,他正用公筷往我碗里夹了一块他最爱吃的、烫得恰到好处的毛肚。
窗外,重庆的夜灯火璀璨,江风习习。
我拿起手机,订了一张第二天一早飞往大理的机票。
故事到这里,可以有一个结局。
或许,我到了大理,在那个叫“等风来”的客栈里,找到了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林晓。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误解和伤痛,都在洱海的风里烟消云散。
又或许,我到了那里,却发现客栈的老板告诉我,那个叫林晓的姑娘昨天刚离开,她说,风,她不等了。
生活不是童话。破镜即便重圆,裂痕也永远都在。
我不知道,我和林晓还有没有以后。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
就算结果是万劫不复,我也要亲口对她说一句,那句我欠了她半年的: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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