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我反锁上门,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才松开。
这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了十五年前。
茶几上摊开的工作笔记显示,明天上午九点有一个重要客户会议——那正是我前世错过并因此失去晋升机会的会议。
我抓起笔记本,纸张在手中窸窣作响,每一页都记录着曾经被我亲手放弃的事业可能。
浴室里,我拧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抬起头,镜中的自己眼角还没有长期熬夜照顾病人留下的细纹,头发乌黑浓密,不像后来因长期操劳而枯黄分叉。
叮咚——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医院家属群里,虞雅雯发了一张母亲输液的照片:医生说妈需要24小时看护,我和志远都走不开,清弥你赶紧请假过来。
我冷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按照排班表,今天应该是姐你负责。我明天上午有客户会议,晚上八点会准时来接班。
消息刚发出,虞雅雯的电话就打来了。
虞清弥你还有没有良心?她声音尖利,妈现在连厕所都不能自己上,你让我怎么照顾?小宝还在幼儿园等着接!
我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证据记录四个字。然后按下录音键,将手机开了免提。
姐,我记得你请了保姆带小宝。我语气平静,而且妈最喜欢你,看到你她恢复得会更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虞雅雯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妈养大我们不容易,现在她需要我们……
前世,这套说辞总能让我心软。但现在,我眼前浮现的是她站在母亲房产门前,涂着精致指甲油的手指着我鼻子说你享了十五年福的样子。
我很爱妈。我对着录音笔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才提出公平的排班表。如果今天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请专业护工,费用三人平摊。
护工?你知道现在护工多贵吗?虞雅雯立刻变回尖锐的声调,一天两百!你出钱啊?
我翻开笔记本记录下她的反应:那就按排班表来。我还有工作,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我在笔记本上详细记下时间、对话内容和关键点。前世吃够了没有证据的亏,这一世我要把每一句推诿、每一次道德绑架都记录下来。
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虞志远:二姐,我刚入职真的请不了假。妈一直最疼你,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和大姐吗?
我回复:我也刚被提名晋升,体谅是相互的。排班表已经发群里,如果你们今天都不去,我会联系医院社工协助。
发完这条,我直接关机。从衣柜里挑出明天要穿的藏青色西装——
前世这套衣服因为长期放在医院柜子里,最后沾满了消毒水味和药渍,而这一世,它将出现在我职业生涯的重要场合。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母亲半夜三点喊饿,我顶着寒风去买宵夜;她失禁弄脏床单,我独自一人给她擦洗换衣;我因为长期请假错过公司海外培训,而同期同事都升了职……
最痛的是周叙白。
相恋五年的男友,在我第三次推迟婚期时说:清弥,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不能永远排在第二位。分手后不到一年,他就和别人结婚了。
枕头被泪水浸湿。我翻身起来,在笔记本上又加了一页法律咨询,记下明天要联系的几个律师事务所。
前世我对赡养义务一无所知,这一世我要武装到牙齿。
次日清晨,我提前一小时到达公司。人事部刚开门,我就提交了年假和调休的申请单——正好覆盖我的排班日期。
清弥?真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到大学同学莫予薇站在电梯口,她手里拿着咖啡,眼睛瞪得溜圆。
予薇?你在这工作?我惊讶地迎上去。前世我辞职后就和所有前同事断了联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我在十六楼市场部!她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听说你被提名主管候选了?太棒了!
随即压低声音,对了,林总监正在物色人选负责新项目,你要不要试试?
林总监?林世昀?我心跳突然加速。前世这个项目最终交给了我的竞争对手张维,而他正是凭借这个项目一飞冲天,最后成了公司副总。
当然想,有什么内部消息吗?我强作镇定地问。
莫予薇神秘地眨眨眼:中午一起吃饭?我听说你最近家里有事……但这次机会难得。她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这句话像电流般击中我。难道她也……?
没等我细想,手机震动起来。医院家属群里,虞雅雯发了一张她和虞志远站在病床两边的照片:我们请了半天假来看妈,她一直问你为什么不来。
照片里,母亲虚弱地躺着,却紧紧抓着虞志远的手。
而虞雅雯正弯腰给她擦脸,画面温馨感人。如果不了解内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我是个不孝女。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按照排班表,我今晚八点会准时到。请转告妈好好休息。
然后打开相机,对着刚拿到手的年假批准单拍了张照片,一并发到群里:我的假期已经安排好,希望姐和弟也尽快协调好时间。
发完消息,我抬头对莫予薇笑笑:中午十二点,餐厅见。
走向办公室的路上,手机又震动起来。
我以为是家属群的回复,打开却发现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虞小姐,我是明理律师事务所的程玥。您预约的法律咨询时间安排在今天下午三点,地址已发送至您邮箱。
我愣住了——我还没有联系任何律师事务所啊。
中午十二点整,我推开公司餐厅的玻璃门,莫予薇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向我招手。她面前摆着两杯咖啡和一份文件夹。
清弥,这里!她声音清脆,引得周围几桌人侧目。我快步走过去,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闪亮的钻戒——前世她应该是在明年结婚的,看来时间线有些变化。
恭喜啊。我指了指她的戒指,什么时候的事?
莫予薇脸上泛起红晕:上个月刚订婚。她迅速把话题转回来,先说你的事,林总监的新项目下周启动,需要一位熟悉国际会计准则的负责人。
我心跳漏了一拍。前世这个跨境并购项目让张维平步青云,而我当时正因为母亲第三次住院错过了竞聘。
我符合条件。我放下咖啡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划着圈,但我家里现在……
所以才要争取啊!莫予薇压低声音,推过那个文件夹,这是项目雏形,你抓紧看看。面试在下周三。她顿了顿,你妈妈的事我听说了,很抱歉。但清弥,机会稍纵即逝。
我翻开文件夹,熟悉的项目名称映入眼帘——亚太地区跨境税务优化方案,正是前世张维的成名作。我几乎能背出这个项目的每个关键节点。
谢谢,我会好好准备。我合上文件夹,突然想起早上的神秘短信,对了,你认识一个叫程玥的律师吗?
莫予薇皱眉思索:明理律师事务所的那个?她老公好像是咱们集团法务部的。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岔开话题,心里却掀起波澜。前世我完全不认识这位程律师,她为什么会主动联系我?
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明理律师事务所。前台小姐核对我名字时,眼神有些奇怪:虞小姐?程律师等您很久了。
程玥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推开门,一位三十出头、短发干练的女性正对着电脑敲键盘。她抬头看我时,我注意到她左眉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虞小姐,请坐。她声音低沉有力,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困惑为什么我会联系你。
我谨慎地点头:确实很意外。
程玥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上周有位匿名委托人送来这个,要求在你咨询母亲赡养问题时交给你。她推过信封,根据职业道德,我确认内容不涉及违法后接受了委托。
信封里是一叠照片——母亲虞桂枝和一位中年男子在茶楼交谈的画面,日期是上个月。最后一张是两人交换文件的特写,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遗嘱二字。
我手指微微发抖。前世母亲去世后,我才知道她早在我们三姐弟争吵前就立好了遗嘱,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姐姐和弟弟。
这些照片……
来源合法。程玥打断我,虞小姐,根据《继承法》和《老年人权益保障法》,赡养义务与继承权是分离的。即使你承担了主要赡养责任,也不必然获得更多继承份额。
她递给我一份资料:但法律也规定,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是平等的。你可以要求其他赡养人分担费用和责任。
我深吸一口气:如果我姐姐和弟弟拒绝履行义务呢?
程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可以向法院起诉,要求强制他们履行。我这几年专门处理这类家庭纠纷,胜诉率98%。
谈话结束时,程玥送我出门,突然问:虞小姐,你母亲是不是有个小名叫'阿荷'?
我惊讶地点头:你怎么知道?
程玥笑了笑:直觉。下周这个时间,如果你还需要帮助,可以再来找我。
回到公司,我立刻开始研究跨境税务项目。前世我跟踪过这个项目的公开资料,但内部细节还是让我大开眼界。下班前,我把精心修改的方案发给了林世昀,抄送了莫予薇。
晚上八点整,我提着水果走进母亲病房。虞雅雯正坐在床边削苹果,看到我立刻站起来:你怎么才来?我都待了一整天了!
按照排班表,我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到明早八点。我放下包,拿出记录本,姐你可以回去了,明天是志远的班。
母亲虚弱地咳嗽两声:清弥……你就这么计较?你姐工作那么忙……
我也很忙,妈。我平静地打断她,拿出体温计,该量体温了。
虞雅雯气呼呼地拎起包,临走前故意大声说:妈,明天我再来看你。某些人没良心,我不能学她。
病房门关上后,母亲闭上眼睛不理我。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开始检查她的用药记录。前世这些细节我都烂熟于心——母亲对青霉素过敏,晚上九点要吃降压药,半夜容易口渴……
护士来查房时,惊讶地发现所有护理记录都完整准确。虞小姐,你学过护理?
稍微了解一点。我微笑回答。没人知道这些知识是用十五年青春换来的。
凌晨两点,母亲突然发起低烧。前世我会惊慌失措地叫值班医生,现在我知道这只是术后正常反应。我用温水给她擦身,更换冰袋,动作娴熟得像专业护工。
清弥……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恍惚,你……你怎么会这些……
梦里学的。我淡淡回答,继续给她擦手臂。
清晨六点,我趁母亲睡着,用手机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林世昀凌晨四点回复了我的方案:见解独到,周三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详谈。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时,我已在脑海中排练了三遍项目陈述。母亲醒来后,我帮她洗漱、喂早餐,动作利落却不带多余情感。
八点整,虞志远打着哈欠出现在门口:二姐,我来了。他西装皱巴巴的,身上有酒气。
我皱眉:你昨晚喝酒了?这样怎么照顾妈?
就喝了两杯。他不耐烦地摆手,你快走吧,别啰嗦。
母亲却一脸心疼:志远啊,工作应酬别太拼了……
我把护理注意事项写在便签上,贴在床头。临走前,我拍下虞志远醉醺醺的样子和母亲宠溺的表情,存入手机加密相册。
周三的项目汇报异常顺利。林世昀是个四十出头的高瘦男人,眼神锐利如鹰。当我提出对新加坡税务条款的创新应用时,他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三下——这是他表示赞赏的习惯。
虞小姐,会议结束时他说,你似乎对这个项目有超乎寻常的理解。
我心跳加速:我做过类似研究。
下周一项目组正式成立,我希望看到你的名字。他站起身,突然问,听说你家里有病人?
我保持微笑:已经安排好了轮流照顾,不会影响工作。
走出会议室,手机震动起来。医院家属群里,虞雅雯发了一连串语音:虞清弥你给志远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说要请护工!妈气得血压都高了!
我回复:照顾病人是全家人的责任。如果志远有困难,我们可以重新排班,但不能总让我一个人牺牲。
虞雅雯立刻打电话来:你知不知道志远刚入职,请假会影响前途?
那我的前途呢?我平静地反问,按下录音键,姐,你总说妈最疼我,可她真的疼我吗?我高中毕业典礼她因为志远发烧没来;我大学拿奖学金,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清弥,你变了。虞雅雯声音突然软下来,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要不……姐先帮你照顾几天妈?
我警觉起来——前世她也用过这招,先假装体贴,然后以已经帮过忙为由要求我加倍回报。
不用了,按排班表来就好。我挂断电话,把这段对话也记入证据本。
周五晚上,我值完班回家,发现周叙白加了我微信。验证消息只有简单一句:听说阿姨住院了,需要帮忙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前世分手的痛苦记忆涌上心头。那时他说我不能永远排在第二位,而现在,我正努力让自己成为人生的第一位。
谢谢,已经安排好了。我最终回复道,然后关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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