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下连第一天,班长交代完内务纪律后,特意加重了语气:“今晚,林小虎,你站00:00到02:00那班岗。记住,枪不离身,眼观六路,耳朵给我竖起来!这可不是在老家晒谷场看星星!”
黑暗中,营房轮廓沉默如山峦。远处岗亭像一尊孤零零的雕塑,哨灯昏黄,勉强撕开一小片夜色。营区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短促的指令,旋即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林小虎下意识地攥紧了枪背带,冰凉的钢枪紧贴身体,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阵陌生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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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虎走到哨位,接过上一班哨兵的枪。枪身冰冷沉重,交接时无言的对视,仿佛在传递某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托付。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拂过营房旁光秃秃的杨树梢,发出低哑的呜咽。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映在天际,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衬得脚下的哨位更加孤绝。
他开始在哨位上来回踱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被寂静放大,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班长那句“站岗就是打仗”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荡,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仿佛都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他强迫自己回想训练时的每一个动作要领,手指下意识地轻扣着冰凉的枪身。
时间在寂静中仿佛被拉长、凝固。就在他以为这一晚将这样艰难熬过时,一种极其轻微、却绝对不该出现在这死寂中的声音,骤然刺破了他的耳膜——嚓...嚓... 是鞋底极其谨慎地碾过砂石碎屑的声响!不是风,不是幻觉!那声音来自他身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林小虎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头皮炸开,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他猛地收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那是刻进骨髓的本能!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闪电般转身、侧步、摆开防御姿势!同时,右手食指瞬间扣开保险,“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左手同时猛拉枪栓,“哗啦——”,金属构件冰冷滑动的脆响撕裂了夜幕!一颗黄澄澄的子弹被推入冰冷的枪膛!
子弹上膛!
枪口在转身完成的刹那,已然死死指向前方那片吞噬了脚步声的浓重黑暗!
“谁?!口令!”林小虎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凶狠地砸向黑暗深处。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手指紧贴扳机护圈,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动静,眼睛试图穿透那堵墨色的墙。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滑过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冰冷的枪托上。
时间仿佛停滞。一秒,两秒...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片浓稠的黑暗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就在林小虎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承受不住时,那片浓墨般的黑暗边缘,缓缓浮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轮廓。那人影无声无息,如同从夜色里凝结出来。
人影完全走出阴影,站在哨灯昏黄光晕的边缘。林小虎看清了那张脸——是指导员!他脸上没有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严肃,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林小虎和他那黑洞洞、依旧稳定指向前方的枪口!
林小虎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一股混杂着巨大后怕和强烈羞耻的热流猛地涌上脸颊,烧得他耳根通红!他几乎是本能地、极其僵硬地想要垂下枪口,手臂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动作异常艰难。
“别动!”指导员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钉住了林小虎的动作。“就保持这个姿势!”指导员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林小虎耳边。
指导员一步步走近,脚步沉稳,直到停在林小虎面前一步之遥。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从林小虎煞白的脸,移到他紧握钢枪、指节发白的手,再落到那依旧稳稳指向前方、纹丝不动的枪口上。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哨位。林小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等待着狂风暴雨般的训斥,甚至想象着自己会被立刻剥夺岗哨资格,在全连面前做深刻检查。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降临。指导员的目光在那黑洞洞的枪口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让林小虎煎熬。终于,指导员缓缓抬起头,迎上林小虎惊惶失措的眼睛。![]()
那张严肃的脸上,竟然慢慢化开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嗯...”指导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而清晰地传入林小虎耳中:“...枪口压得不错。”
林小虎猛地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瞪大眼睛看着指导员。
指导员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用力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重重地拍在林小虎剧烈起伏、汗水浸透的肩膀上。那一下,拍得林小虎身体微微一晃,也拍散了他心中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和羞耻。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记住这个感觉,新兵。”指导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般凿进林小虎的心底,“枪口对着谁,为什么抬起来,又为什么压下去——这,就是当兵的本分!”
指导员收回手,深深地看了林小虎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东西——是肯定,是期许,更是一种沉甸甸的交付。然后,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重新没入岗亭灯光无法穿透的深沉黑暗之中,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营区的寂静里。
哨位上,又只剩下林小虎一个人,和那支刚刚经历了一次无声惊雷的钢枪。冰冷的枪身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股生死一线的灼热。他依旧保持着标准的持枪警戒姿势,但身体深处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僵硬和恐惧,正在无声地消融、褪去。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流进嘴角,咸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他深吸了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肺部被刺得生疼,头脑却异常清明。指导员那句“枪口压得不错”和最后沉甸甸的话语,反复在耳边回响。
原来,班长说的“站岗就是打仗”,并非虚言。原来,手中这冰冷的铁疙瘩,承载的份量如此之重。原来,在极致的恐惧中,身体里真的会迸发出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本能。
那晚剩下的岗哨时光,林小虎站得笔直。黑暗依旧是那片黑暗,风声也依旧是呜咽的风声。但他眼中的世界,已然不同。枪口所指,不再仅仅是空洞的夜色;肩上所扛,也远不止是钢枪的重量。
多年以后,当林小虎自己也成了新兵营营长,站在夜色里看着岗亭上那个同样紧张、同样紧握钢枪的年轻身影时,他总会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想起指导员拍在他肩头那沉甸甸的一掌,和那句改变了他军旅生涯的话。
他也会走过去,像当年指导员那样,融入黑暗,制造一点轻微的声响。当那个新兵同样带着巨大的惊惧转身、子弹上膛、枪口稳稳指向他时,林小虎心中涌起的不是责备,而是一种近乎欣慰的传承感。他也会清晰地告诉那个紧张得几乎要窒息的新兵:
“枪口压得不错。记住这感觉——这,就是当兵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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