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得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可您听说过有人争着吃亏的吗?今儿个咱就讲这么一桩奇事。
话说在咱们青城山下,有个叫云麓的少年郎。这孩子打从会走路起,就跟在名医吴涯屁股后头转悠。吴老爷子那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活神仙",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云麓这孩子本是孤儿,是吴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
您要问这孩子医术咋样?嘿,这么说吧,他认药比认字还早,把脉比吃饭还勤快。
这天晌午,日头正毒。吴老爷子躺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眯着眼瞅自个儿徒弟抓药。云麓今年刚满十六,可那手法比城里坐堂几十年的老大夫还利索。
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这孩子医术是成了,可当大夫光有手艺还不够。
"师父,您说这黄连..."云麓话还没说完,医馆门帘"唰"地被人掀开了。
打外头进来个穿绫罗绸缎的贵妇人,身后跟着俩丫鬟。按说这排场,该直奔吴老爷子去才对。可奇了怪了,那妇人眼睛直勾勾盯着云麓:"这位小先生,烦请您出诊,给我娘治治眼疾。"
云麓手里药戥子"当啷"掉柜台上。他扭头看师父,老爷子却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摇扇子。
"夫人怕是认错人了,"云麓挠挠头,"我师父才是..."
"没错没错,"妇人掏出帕子擦汗,"我娘指名要请您。说她的眼疾,非得小先生治不可。"
云麓心里直打鼓。治眼疾?还是失明?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他偷瞄师父,老爷子突然咳嗽两声:"既然人家诚心请,你就走一趟。"
出了医馆,云麓背着药箱跟在妇人后头。这路越走越偏,竟往山上去。云麓心里犯嘀咕:大户人家怎么住这么偏?还连顶轿子都没有?
正想着,前头树底下蹲着个小和尚,正对俩空木桶发愁。
"小师父要帮忙吗?"云麓热心地凑过去。
谁知那小和尚跟被蝎子蜇了似的,一蹦三尺高:"别碰!这是我的活儿!"说着死死抱住木桶,活像护食的猫。
云麓给逗乐了:"我是看您提水吃力..."
"吃力才好!"小和尚急赤白脸的,"方丈说了,谁干的活多,谁功德就大!"说完拎起桶就跑,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妇人掩嘴轻笑:"这净慈寺的和尚近来都这样,争着干重活呢。"
又走了一程,半山腰"咚咚"响。只见个胖和尚抡着锤子,正把个好端端的木桶拆了重做。
云麓好奇:"大师这是?"
"原来的桶太小!"胖和尚抹把汗,"做大些,一次能提三桶水!"
云麓瞪圆了眼:"那不得累坏喽?"
胖和尚笑得见牙不见眼:"累才好哇!老方丈新定的规矩——谁吃的苦多,谁就是寺里第一等修行人!"说着"哐当"一锤子,木屑飞得老高。
这一路云麓心里直犯嘀咕。等到了山顶茅屋,推门就见个白发老妪盘腿坐着,眼睛上蒙着黑布。
"娘,小先生来了。"妇人轻声说。
老妪突然伸手,准准地指向云麓:"来,孩子,给我把把脉。"
云麓惊得药箱差点脱手——这老太太分明看不见,怎么...
三根手指搭上老妪腕子,云麓"咦"了一声。这脉象圆润如珠,哪像有病的人?正疑惑,老妪突然抓住他手腕:"小先生心里有事?"
这一抓不要紧,云麓突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寒冬腊月泡在温泉里。他鬼使神差地把路上见闻说了,老妪听罢哈哈大笑:"争着吃亏?妙啊!"
临走时,老妪塞给云麓个油纸包。
回程又遇着小和尚,这回他肩上扛着四桶水,小脸憋得通红。胖和尚更绝,不知从哪弄来个特大号扁担,两头挂满木桶,活像只横着走的螃蟹。
云麓连着去了七日。说来也怪,每回去茅屋见完老妪,他就觉得神清气爽。明明是他去治病,怎么反倒像是自己被治愈了。
第八日清晨,吴老爷子突然把他叫到跟前:"今儿个别去采药了,把这包东西带上山。"
云麓打开一看,竟是师父珍藏的百年老山参!这也太舍得下本了!他刚要问,老爷子摆摆手:"该明白的时候自然明白。"
山顶茅屋里,老妪解下黑布。云麓倒吸凉气——那双眼珠灰白混浊,分明瞎了几十年。
"孩子,煎药吧。"老妪指着屋后清泉,"用那水。"
云麓照做。当参汤递到老妪手里时,奇迹发生了——老太太眼睛渐渐透亮起来,最后竟比年轻人的眼还清明!
"这...这不可能!"云麓手直哆嗦。
老妪指向心口:"心热乎了,药石也就灵了。"
云麓也跟着轻抚上自己心口,眼中若有所思。
下山时,碰巧又遇见一胖一小两位和尚争着吃苦,还是死活不让云麓帮一丁点的忙。
云麓挠着头往回走,心里琢磨:"这倒稀奇,旁人都是争着偷懒,他们倒争着受累。"
隔日他去给老妇人复诊,特意绕到净慈寺后山。好家伙!小和尚这会儿肩上摞着六个水桶,摇摇晃晃像只小蚂蚁;胖和尚更绝,腰间缠着铁链,拖着块大石磨在院里转圈,汗珠子把青石板都滴湿了。
"两位师父这是..."云麓赶忙去扶小和尚。
"别碰!"小和尚急得脸通红,"今儿是'苦修日',谁受的苦多,谁就能得'金刚罗汉'的称号!"
胖和尚喘着粗气插话:"你、你懂啥...我这'铁链缠身'的苦功...肯定...肯定赢..."
云麓听了直摇头。回医馆跟师父念叨这事,吴老爷子正在碾药,头也不抬地说:"你当他们是真修行?"
果然,三日后云麓再路过净慈寺,看见两个和尚在禅房外吵得面红耳赤。
"我昨日挑了二十担水!"小和尚跳着脚嚷。
"我背柴火磨破三件袈裟!"胖和尚拍着肚皮吼。
原来寺里要选新执事,方丈说"吃得苦中苦",这帮和尚就变着法儿折腾自己。云麓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哪是修行,分明是变着花样争权嘛!
正失望呢,忽听身后木鱼"咚"的一响。回头见个枯瘦老和尚站在杏树下,眉毛白得跟雪似的,正冲他招手。
"小施主觉得他们可笑?"白眉方丈的声音像风吹过竹叶,"殊不知红尘中人,多半如此。"
云麓跟着方丈来到后山泉眼处。老和尚掬了捧水洗脸,突然问:"你说这泉水为何特别甜?"
见云麓答不上,方丈笑了:"因它从石缝里挤出来时,被砂石磨了千百遍。"说着指向远处两个还在较劲的和尚,"你看他们像在争虚名,却不知这'争着吃亏'的念头,早把贪嗔痴磨去三分。"
正说着,那走太急的小和尚"哎哟"一声跌了一跤,看起来伤得不轻。云麓刚要救人,却见胖和尚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人背起来就往山下跑,哪还顾得上比试?
"瞧见没?"方丈眼睛眯成缝,"真的修行啊,就像这泉水——该拐弯时拐弯,该直行时直行,最后都归到大海里。"
云麓心头一震。回医馆路上,他看见胖和尚正蹲在台阶上给小和尚包扎伤口,晨光给两人镀了层金边。他突然明白师父的苦心——医者仁心,不也是要这般自然而然么?
当夜骤雨倾盆。云麓梦见泉水倒流,惊醒时听见急促拍门声。开门见胖和尚背着昏迷的小和尚,两人浑身是泥。
"快救救他!"胖和尚的僧衣被荆棘划得稀烂,"他非要夜半挑水,摔下山涧...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包扎时,云麓发现小和尚怀里还紧攥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第一苦修"。正要叹气,却听身后传来苍老声音:
"世人皆道吃亏好,几人真肯吃亏了?"
白眉方丈不知何时立在灯影里,手中菩提子"咔哒"作响。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小和尚额前伤口:"你看这伤——若为虚名而受,便是苦;若为救人而受,便是福。"
话音未落,床上小和尚突然抽搐,喉间发出"嗬嗬"怪响。方丈疾步上前,二指往他人中穴一掐——
"哇"地吐出团黑血!
"山涧寒毒入心。"方丈缓缓道,"用你新得的良药,配无根水煎。"
云麓恍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正是先前老妪给的野菊花!连夜煎服后,小和尚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破晓时分,云麓揉着酸胀的眼睛,忽见方丈在晨光中凝视那碗药渣。
"小施主可知,为何你的药能治盲眼?"
"是...山泉特殊?"
"是心特殊。"方丈指向他胸口,"那日你本可拒绝出诊,却甘愿'吃亏'走山路。"
云麓再次抚上心口,心中越发明晰。
三日后小和尚能下床了,第一件事就是砸了那块"第一苦修"的木牌。胖和尚更绝,把特大号水桶劈了当柴烧。两人现在天天结伴上山,专采悬崖边的草药送给贫苦人家。
云麓跟着他们重访山泉,发现石缝里嵌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方丈说这是"药师佛泪",唯有真心救过人才能看见。
自那日后,泉水越发清冽,云麓用它煎药,治好了城里陈秀才的顽疾,连知府大人的偏头疼也药到病除。
立冬那天,吴老爷子把云麓叫到银杏树下。百年老树的叶子金灿灿铺了一地,老人从怀中取出个紫檀匣子。
"跪下。"
匣中《灵枢针解》的绢布已泛黄,老爷子却抽出张更旧的药方:"这是为师当年救你时用的。"
云麓这才知道,自己原是瘟疫遗孤,是师父用百年老参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命。泪水模糊视线时,忽觉头顶一沉——老爷子把师祖传的"医心"玉佩按在了他发髻上。
"大医精诚,非为名闻利养。"师父的声音混着落叶沙沙响,"就像那俩傻和尚,真明白了'争着吃亏',反倒不用争了。"
"师、师父..."
"今儿起归你了。"老爷子将匣子并里头东西都交给他,接着伸出树皮似的手指,"医者有三不治。不信者不治,不诚者不治,无心者不治。"说着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
云麓忙去搀,却被推开。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串钥匙:"明儿起,你坐堂。"
这夜月光特别亮。云麓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捣鼓那包野菊花。说来也怪,寻常菊花该是苦的,这花用泉水一泡,竟泛出蜜甜味。他忽然想起什么,披衣就往山上跑。
山泉在月光下像一汪水银。云麓掬了一捧,冷不防背后有人念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回头一看,竟是日间那老方丈!
"小施主夜半取水,莫非又要救人?"老方丈笑得像尊弥勒佛。见云麓发愣,他忽然正色道:"你可知这泉眼的来历?"
相传百年前有游方僧在此结庐,日日用泉水为乡民治病。后来僧人坐化,泉眼就干涸了。直到某日雷劈枯树,这水才又冒出来。
"这水要等有缘人。"老方丈眨眨眼,"白日里你治的老婆婆,是咱们的俗家姐姐。"
云麓脑门"嗡"的一声。难怪那老妪...
"医者如烛。"暗处又走出个小和尚,正是先前抢木桶那位,"照人前路,焚己身。"
打那以后,云麓的医馆多了块"圣手佛心"的匾。他每日天不亮就上山取水,配着百草熬药。瘸子喝了能跑,哑巴喝了能唱——这话当然夸张,但那泉水确能通经络、活气血。城里王掌柜的痨病,李婆婆的老寒腿,都在这治好了。
最奇的是张铁匠家丫头。那姑娘打小痴呆,喝了三个月泉水煎的药,竟会绣花了!张家抬着整猪来谢,云麓只切了块猪油——说是入药使。
吴老爷子这会儿彻底退隐了,整日坐在后院藤椅上晒太阳。有人来谢医,他就指指前堂:"找那小兔崽子去。"眼角的褶子却笑成了菊花。
这天傍晚,云麓正在碾药,忽听门外"扑通"一声。跑出去一看,是个面生的老乞丐昏在台阶上,浑身恶疮流脓。寻常大夫见了准躲,云麓却二话不说把人背进屋。
"师父!快熬解毒汤!"
老爷子一搭脉就皱眉:"热毒攻心,得用雪山灵芝。"
那可是价比黄金的宝贝!去年知府大人想买,老爷子都没舍得。云麓却直奔内室,捧出个紫檀匣子,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三更时分,老乞丐突然睁眼。他盯着房梁看了半晌,竟哈哈大笑:"好!好!"说着从破袄里摸出个油纸包,"小大夫,把这个煎了喝。"
纸包里是截枯树根似的物件。云麓刚要问,老乞丐却不见了踪影。老爷子颤着手拈起那东西,突然老泪纵横:"这、这是千年肉佛啊!"
您问啥是肉佛?那是长在雪山绝壁的灵物,百年才长一指长。用这个入药,能活死人肉白骨!
果然,这药服下三日,老乞丐的疮痂全掉了,露出婴儿似的嫩皮。他临走前对着医馆拜了三拜,化作一阵清风没了影儿。有人说那是药师佛显灵,也有人说是个老神仙。
打那以后,净慈寺的泉水更神了。用来煮粥,病人闻着味就好三分;用来泡茶,书生喝了文思泉涌;连酿出的酒都带着药香,一杯下肚,百病全消。
多年后,"圣水堂"的名号传遍江南。
有富商千金一掷要买药泉,云麓只笑:"心泉若活,遍地是药。"
他收的徒弟第一个学的不是把脉,而是去净慈寺后山挑水——跟师父当年教他一样,先教做人再教医术。有人问他秘诀,他就指指心口:"这儿热乎,药就灵。"
据说每逢雨夜,还能看见个白发老人在泉边踱步。有人说是吴老爷子魂归故地,也有人说那是云麓在教新徒弟认药材。
如今青城山下的泉水还在流。您要是去旅游,还能看见"医心泉"的石碑。当地人打水前都先拜三拜——不是拜泉,是拜当年那一老一少两位大夫的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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