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振华：短期政策调控与中长期结构改革须同时发力

毛振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联席所长、教授、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联合创始人、联席主席，中诚信国际首席经济学家

以下观点整理自毛振华在CMF宏观经济热点问题研讨会（第100期）上的发言

本文字数：423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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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普遍认为，今年两会发表的《政府工作报告》更加契合实际，对更好学习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理解中央政策发力方向、建立合理的市场预期具有重要指导意义。在学习两会精神后，我想从短期和中长期两个视角，和大家分享我的一点思考与感悟。

一、直面困难与挑战，关注价格稳定，短期宏观政策需加力提效、大水漫灌和精准滴灌相结合

5%的经济增速目标务实且具有挑战，彰显了决策层面“迎难而上、奋发有为”的决心。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仍将GDP增长目标定在5%左右，明确指出这一增速目标是“综合考虑了国内外形势和各方面因素，兼顾了需要与可能”，突出了“迎难而上、奋发有为”的鲜明导向。2024年我国如期实现了5%的增长目标，离不开四季度的超常规政策发力与中央政策的及时调整。这一成果，既显示出中央政策的强大效能，也凸显出中国经济在复杂环境下的强大韧性，同时，侧面反映出我国经济工作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与困难，若缺少超常规政策推动，目标恐难以达成。在去年已达成预期增长的基础上，今年依旧将经济工作目标设定为5%左右，并明确指出需要付出艰苦努力才能实现，这充分体现了中央对当前中国经济形势的清晰认知与理性判断。在深刻认识到困难与挑战的前提下，仍然坚定地追求5%左右的增长，展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这种态度让我们内心更加笃定，对经济问题的理解更加透彻，对政策努力的方向也更加明确。

短期宏观调控应更加积极有为，勇于突破旧有政策边框，尤其是财政政策仍有扩大空间。短期宏观经济政策正朝着更加积极、更具作为的方向迈进，并且具备进一步发力的空间。当经济下行压力较大时，在经济形势向好、发展较为顺利时所形成的政策边框在必要时应当予以突破。以财政政策为例，报告中提出4%左右的赤字目标，突破了以往3%的红线，但我认为“左右”这一表述，实际上为赤字规模的进一步扩大预留了可能性，后续可依据经济形势的变化灵活调整。当下，突破政策边框已经成为共识，方向也十分明确，但更为关键的是要确保突破的力度精准到位，特别是在为居民部门注入扩内需的能力，需要把大水漫灌和精准滴灌相结合，要将积极有为的财政政策切实落地，真正发挥政策对经济的提振作用。以我个人观点来看，目前的财政政策还有很大的拓展潜力，仍可进一步加大实施力度并拓宽政策覆盖范围。同时为更好地应对当前复杂的经济形势，也需要营造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环境，这里所说的“适度宽松”，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宽松，而是相较于过去稳健的货币政策而言的。由于财政政策在调节经济总量和结构方面具有独到优势，既能通过调整财政收支规模，直接影响社会总需求，又可凭借差异化的财政支出安排与税收优惠政策，引导资源在不同产业、区域间合理流动，实现经济结构的深度优化，因此财政政策仍是当下政策实施的主要着力点，同时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协同发力、打好配合至关重要。

中央层面对价格问题的关注显著上升，2%左右的通胀目标更加契合实际，是经过努力可以达到的政策目标。关于物价水平，今年设定的居民消费价格涨幅目标为2%左右，较去年调降1个百分点，这一调整更加贴合经济发展的实际状况。此前我曾公开提出，2024年将CPI目标设定为3%左右，是一个积极的政策取向，其意图并非把CPI同比控制在3%内，而是要努力达到3%，尽管这并非易事。从日本的经验看，当经济陷入通缩后，将通胀率仅提升至1%也难以实现，而我国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 CPI一直低于1%，2025年2月CPI同比已降至负增长，即便扣除春节因素CPI同比仍在0%左右，价格水平持续低迷。在此情形下， 2%的通胀目标是一个经过审慎分析、权衡利弊后，决策层面认为通过努力能够达成的目标。围绕这一目标，相关部门也部署了一系列相应的措施和规划，稳定市场预期。

稳价格更要稳资产价格，特别是稳房价需要真金白银的投入，需进一步明确稳房价的责任部门并从供需两端发力稳房价。在当前复杂的经济形势下，原本属于中长期关注范畴的资产价格，如今也成为短期内亟待稳住的关键目标，其中稳定房价的重要性尤为凸显。两会报告明确提出要“稳住楼市股市”，社会各界也迫切期待能够出台切实可行的稳房价政策。房地产是居民家庭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房价持续下行，居民的财富效应将会受到负面影响，进而导致居民总体收益与支出的比例关系失衡，对经济的稳定、内需的改善产生冲击，此时即便出台再多的刺激政策也难以有效发挥作用。因此必须在稳定房价方面付诸实际行动，必须加大真金白银的投入，让老百姓切实获得“收益”感。这仅依靠货币政策不够，只有财政政策才能从资金投入的源头给予有力支持，不拿出真金白银，不通过合理扩大债务总量、调整财政支出结构等方式来支撑价格体系，价格问题就无法得到根本解决。然而，目前稳房价缺乏清晰有力的措施，且没有明确责任部门。过去几年，我持续提出要从供需两端发力稳房价，一方面严控供给、消化存量；另一方面，积极扩大需求、提振价格，我仍坚持这一观点。《政府工作报告》已明确提出“稳住楼市”，我们期待后续能尽快明确有关部门责任人，同时出台投入“真金白银”的有效措施从供需两端同时发力来推动房价稳定。

扩大内需要发挥政策引领作用，把财政资金精准地投入到提升居民消费上来，仍建议减10万亿基建支出、增10万亿消费补贴来扩大居民消费。当前，内需不足尤其是消费疲弱的现象较为突出，其中消费结构性偏差以及居民收入承压等问题突出，已引发社会各界的关注与思考。如今，我们面临的挑战主要在于，要如何突破旧有思维定式与政策框架，将财政资金精准地投入到提升居民收入、提振居民消费上来。这本质上是一个技术操作问题，关键在于要转变固有观念。长期以来，我们习惯用扩大基建投资来扩大内需，但投资短期来看是需求，长期来看是供给，一味扩大投资会加剧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矛盾。当前投资乘数已经显著低于消费乘数，如果继续将大量资源投入到基建领域，对经济刺激的效率会相对较低。建议相关部门进一步梳理思路，找准政策发力的关键点，建议减少10万亿基建支出，增加10万亿消费补贴，切实推动内需的有效扩大。

二、着眼中长期经济结构调整，筑牢经济发展根基、焕发经济增长新动力

一是科技创新在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是中长期发展的核心与关键，政策应持续加大呵护力度。当下所取得的科技成果，实则是长期以来国家对科技领域高度重视与持续投入的结晶。自中美博弈拉开帷幕，我国愈发重视补齐科技短板、攻克“卡脖子”难题，不断加大科技投入力度。在此过程中，一代青年学者的积极性被充分激发，如今，85后、90后的科技人员取得了世界级的科研成果，成绩斐然，令人瞩目。这些成绩不仅彰显了我国科技实力的逐步提升，更为未来的产业升级和发展方式转变提供有力支撑。后续如何构建良好的科技创新生态系统、怎样优化制度供给来更好地服务科技创新，极具研究价值与实践意义，是当前及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科技工作的关键要点，需要持续高度关注并深入分析探讨。

二是改善营商环境、落实中央支持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需长期不懈努力。改善营商环境是政府工作报告中的突出要点，报告精准地指出了当前营商环境中存在的一系列现实问题，核心聚焦于民营企业。在经济下行压力较大阶段，国有企业所受损失相对较小，且在资金支持、项目扶持以及各类政策优惠等方面不存在明显阻碍，其营商环境基本保持稳定。然而，民营企业的处境却艰难得多，例如由于资金链紧张，一大批负债累累的民营企业被迫退出市场。同时市场中还出现了一些过度执法、异地执法现象，这种类似“远洋捕捞”式的执法手段，更是让一批原本经营状况尚可的民营企业也陷入了困境。此次两会也认识到上述问题，明确指出要“扎扎实实落实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政策措施”、“坚决防止违规异地执法和趋利性执法”。改善营商环境，落实中央发展民营经济的政策、落实总书记在民营经济座谈会上的讲话，需要长期的努力，当务之急是在进一步梳理目前存在问题的基础上尽快提出具有针对性的解决办法并落地执行。值得深思的是，党中央支持民营经济发展的基本方针政策从未改变但却反复强调，或是源于政策执行存在偏差，进一步推动改善营商环境的相关政策扎实落地，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是大国博弈日趋激烈，对此既要反制，也要坚持对外开放、维持好的国际关系，保持定力。在对外开放层面，本次政府工作报告秉持我国一贯的原则，明确提出要稳步扩大制度型开放，有序扩大自主开放和单边开放。这一政策主张与当下复杂的国际局势紧密相连。当下，全球政治经济格局正处于深度调整期，国际环境严峻复杂，大国博弈不断升级，在此背景下，推行单边的、超常规的对外开放政策，已成为我国在国际竞争中赢得主动、谋求发展的必然选择。此外，我国还要继续保持强大战略定力，这是我们应对外部挑战、实现国家发展目标的重要保障，其核心在于全力维护中国良好的国际环境，即便面对重重困难，也要积极创造有利条件，推动经济持续稳定发展。一方面，密切关注国际形势动态。特朗普上台后的部分政策可预见，如加征关税政策，但部分政策仍有不确定性，如俄乌战争中美国立场出现摇摆迹象，后续政策走向仍需进一步观察。另一方面，面对特朗普政府的制裁措施，需做到表明立场的同时也理性克制。此前我国对特朗普政府的反制措施展现了灵活性和策略性。特朗普上台来美国两次对中国加征关税，首次加征10%关税一周后中国才进行反制，相比加拿大、墨西哥的即刻激烈反弹，我国的延迟反制赢得了舆论优势与谈判空间，在美国第二次加征10%关税后，我国立即表明立场，同时合理控制反制力度，避免过度刺激美方，造成轮番加力制裁，也体现了我国在国际经贸博弈中的智慧与灵活性。

今年两会政府工作报告展示了积极有为并且创新的思维，为宏观经济政策的制定与实施提供了方向和指导，值得我们认真学习、体会。

文章仅作为学术交流，不代表CMF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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