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18
March
18.03.2025
Landscape:「景观」、「地景」、「风景画」
在之前的《》一文中,我们讨论了对于在当时学院体制与社会风气的影响下,「景观」与「风景画」之间的转变过程,给予了一艺术史上的诠释观点。这样的论述主张,也令我们联想到「景观」(Landscape)一词的多义性,也进一步揭露了它在跨学科领域之间,所具有的丰富多样的复杂身份。而在我国的景观专业界,一直以来,关于Landscape该译为「景观」、「地景」甚至「风景」,也始终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个中原因之一,则端看当下它所处的学科领域与社会语境,如何藉由人们不断地感知、对话、辩证⋯⋯逐步积累形塑而成。
比如说,1980年代的欧美地景研究,取径于人文地理学,将地景理解为一种特定的历史与文化所驱动的观看之道,或是将地景视作为一种文本(text),着重在文化意义的建构,当中包含了艺术史、图像学、符号学等跨领域的分析解读,另一方面,从中文语感看来,Landscape一词该译为「景观」、「风景」或「地景」,其实也暗示了它充满张力的本质。前两者偏向一种外部的旁观者视角,后者则是偏向了人与土地的互动,当中更引发了一系列关于观察/栖居、眼睛/土地、旁观者/局内人⋯⋯等内外交错的张力。
英国人类学家蒂姆·英戈尔德(Tim Ingold, 1948-至今)在《地景的时间性》(The Temporality of the Landscape, 1993年)一文里主张,「地景」既不是一块清白中立、独立于人类活动之外的自然布幕,也不是一块等待着被人类赋予一系列文化意义的土地,而是同时包含了上述两者观点,彼此之间相互依存。英戈尔德并引用了一幅画来检视Landscape这一概念,是如何透过画中人、画家与观者的共同参与,来模糊了上述关于外部/内部、旁观者/局内人的身份。这幅画名为《收割者》(The Harvesters),由北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 1525-1569年)创作于1565年,目前收藏于纽约大都会美术馆。
《收割者》(The Harvesters)
1565年,木版油画,119 x 162 cm
约大都会美术馆藏
「土地」如何变成「地景」?
《收割者》(The Harvesters)的启示:画家、农民、地景的形塑。这幅《收割者》是一系列描述当令时节的六张画作之一,根据大都会美术馆的解说,这一系列画作在西方艺术史上具有分水岭的意义。原因之一在于这幅画反映了一股趋势,那便是自西方宗教改革以后,艺术家关注的对象逐渐从人像、历史等主题,逐渐回到日常的生活实践。它舍弃了北方文艺复兴以来,正统基督教艺术独大,以及将风景画视为屈居于肖像画,或是仅仅作为人物背景的传统。转而深入描绘农业社会里的常民生活景象,将人与土地的紧密交织表现在地景的形塑上,整体表达出一股浓厚的人文关怀。
老彼得·勃鲁盖尔
《收割者》(The Harvester)细部图
这幅画描绘了夏末初秋时分,佛兰德区(今比利时一带)小麦收割的情景:丰收季节,大片的金黄麦田随着地貌起伏摇摆,画中前景、中景与远景层次分明。农民三五成群,收割、铺晒、捆绑、运输,在大树下享用午餐,人们采摘鲜果、池塘消暑、宰杀牲畜⋯⋯等等,看似平凡不过的农家日常,都被栩栩如生地描述。尤其是画中人的动作、表情等细节:女性劳动者身形扭曲,近乎弯折,有如捆绑的麦穗状,一名壮汉毫无顾忌的躺平午休,他们的动作是如此接地气、不加掩饰,像是与大地浑然融合为一体。
老彼得·勃鲁盖尔
《收割者》(The Harvester)细部图
老彼得·勃鲁盖尔
《收割者》(The Harvester)细部图
老彼得·勃鲁盖尔
《收割者》(The Harvester)细部图
当时的庄园主人,为了展现财力品味,经常聘请画家来描绘自家庭院的华丽景象,这并不稀奇。然而,相较之下,《收割者》一画则从在地常民的视野,描述日常生活风景。不同于中世纪贵族在高墙之内的豪宴狩猎、宫廷之爱等主题,农民有意被置于舞台的前方,成为主角。这似乎象征了一种崭新的描绘风格逐渐成形,也进一步暗示了「人地关系」的转变。画中代表旧式贵族的城堡被置于远方,成为点景,整体画面视野也更加辽阔深远。
老彼得·勃鲁盖尔
《收割者》(The Harvester)细部图
Landscape:「旁观者」与「局内人」
「地景」作为一种观看之道,它始终映照出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既是创作者与创作物的关系,也是旁观者与画中人的关系,更是人与土地的关系。英戈尔德透过这幅画指出「Landscape」的概念,不仅是人们习以为常的,从外部观看并赋予文化意义的土地,更与在地的「栖居」(dwelling)密不可分:「土地」(Land)透过农民、工匠的双手,在日常的实践当中被塑造成为「地景」(Landscape),随后被艺术家独具慧眼吸收,转化成为「风景画」(Landscape Painting)。这样的说法,其实也呼应了艺术史学家玛尔科姆・安德鲁斯(Malcolm Andrews, 1942-至今)在《风景与西方艺术》(Landscape and Western Art, 1999年)一书所主张的土地(land)、风景(landscape)、艺术(art)三者之间存在的线性因果关系。
此外,英戈尔德也以这幅画来解释了「任务地景」(taskscape)。亦即地景的形塑不仅仅是视觉上的,还同时包括了以听觉、嗅觉、触觉为基础的行动。从画中人的描绘看来,它指涉了地景中人们日常劳动和维持生存的方式。当我们凝视这幅画的同时,还能自行发挥想象,走进它、被包围、身历其境,成为整体地景的一部分。这有点类似于今天的沉浸式体验展览,仿佛农民、画家与观者三者一同被镶嵌在延绵无尽的时空之流中,共同参与了形塑地景的过程。如此一来,「Landscape」既可以是远方观看的风景,也可以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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