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革命：征服与收集

“宠物”和“革命”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挺新鲜的。什么叫“宠物革命”呢？作者说，西方世界的现代性是由一系列革命形成的，从工业、农业到政治、商业，然而就现代人的生活方式而言，还有一项革命性的变化，这就是“社会各阶层的家庭以前所未有的规模来欢迎动物进入他们的家庭生活”，这就是所谓的“宠物革命”了。那这场革命是怎么发生的呢？我们要从19世纪的英国说起。

从1830年代起，英国进入了维多利亚时代。这是英国历史上一个强盛的时代。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推动了英国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在国内，民众的生活水平提高，预期寿命延长，工人家庭也有了闲钱，而一对中产阶级夫妇生养十来个孩子，在当时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这种维多利亚时代特有的大家庭就为饲养宠物准备了条件。可是房子大、孩子多、有钱花的英国人为什么会想到把动物养在家里呢？这就要联系到这段历史的另一个不大光彩的关键词：殖民。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海军空前强大，凭着这支海军，英国在海外四处殖民。在当时出版的世界地图上，骄傲的英国人会把英国本土和所有的殖民地用粉红色标出来，以此来炫耀英国的全球霸权。巅峰时期，这些粉红色的地区环绕全球，一天当中的任意时刻都有一部分处在阳光照射之下，英国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日不落帝国”。

我们今天谈到“殖民”，关注的大多是它在政治、军事、国际关系这些领域里留下的各种问题，但是文化史学者的视角很特别，他们关心的是殖民对英国人的精神气质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居住在一个正在向全球扩张的帝国的中心，英国本土的民众对外界充满了好奇，他们渴望看到来自遥远殖民地的风俗物产，那些随着英国的军舰漂洋过海来到他们面前的富于异国情调的手工制品、奇花异草、飞禽走兽，乃至于全球各地的原住民，就成了他们理想的观赏对象。

在这种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注视当中，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权力感。这是西方的社科学界近半个多世纪以来不断反思的一个课题，也是现代的反殖民主义文学反复书写的一个主题。我们暂且不对这一点做更深入的讨论，只说它对英国人生活方式的影响。既然英国人想看打殖民地来的好东西，那就给他们看呗。英国政府就把从全球各地搜罗来的各种东西归置到一块儿，开一个展览馆。其实也不只是英国人这么干，那个时代的西方殖民帝国大都是类似的做法。这些展览馆就是现代的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的雏形。当然，今天的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大都是国家组织专业的研究人员创办和运营的，目的是给民众提供文教和娱乐，并且方便科研工作，是很良善的公共设施。只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西方国家的这些设施才带有殖民主义的原罪。

说了这么半天，话题终于要回到动物身上了。来自异国的珍奇动物，当然是非常诱人的展览品。因此，从19世纪初开始，一些头脑灵活的英国商人就想办法买到各种动物，像马戏团那样在全国各地巡回展览。顺便一提，现代的马戏也起源于英国，是一个叫菲利普·阿斯特利的特技马术表演者在1768年开创的。可见，像这种带着动物一边走一边表演的模式，在英国是有传统的。

在19世纪初，办动物展览的商人里有一位最有实力的，叫乔治·旺布维尔，拥有的动物种类繁多，像是一座移动的私人动物园。他最有名的展品是两只狮子，一只叫“尼禄”，就是古罗马那位著名的暴君，另一只叫“威廉·华莱士”。这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历史细节。如果你看过电影《勇敢的心》，那你一定知道，威廉·华莱士是领导苏格兰人反抗英格兰统治的一位勇士，最后被英王爱德华一世处以极刑。乔治·旺布维尔给自己的狮子起名叫“威廉·华莱士”，就好比刘邦养了只狮子起名叫“项羽”一样，其实是一种残酷的讽刺。这个名字也很能体现出当时的英国人对动物的态度。他们搜罗动物，展览动物，倒不一定是出于对动物的喜爱，而是在寻求一种征服欲的满足。那些来自遥远异国的猛兽在展览商人的铁笼里束手无策，任由观众赏玩。这种人类对动物的征服，也暗示着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征服。

除了征服，殖民者的另一种膨胀的欲望表现为集邮式的收集癖。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有位著名的画家和诗人叫罗塞蒂，他就是因为对异国动物太着迷，把自己的住宅搞成了一座动物园，里面养着羊驼、巨嘴鸟之类的珍禽异兽。他最喜欢的动物是一只袋熊，喜欢得不得了，吃晚餐的时候都得把袋熊抱到餐桌中央，看着它睡觉。可是由于饲养的方式不科学，这只袋熊在他家里只活了两个月就死了。罗塞蒂很伤心，还给袋熊写了一篇悼词。罗塞蒂是一个真心喜爱动物的人吗？这很难讲。虽说他对袋熊很有感情，却没有花心思给它创造适宜的生活条件。另外，他在购买动物的时候，最关心的也不是他跟动物的情感联结，而是动物有多珍稀，多值得收藏。他的秘书，作为旁观者，看得很明白，他说罗塞蒂“并没有将这些动物视为宠物，而是像他一直以来对待收藏品的态度一样，只是出于对收藏的热爱而饲养它们，就像收藏书籍、艺术品和瓷器”。征服和收集，这是我们理解维多利亚时代的动物文化的两个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