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健跑到家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边收拾东西边说:“妈,我今天要去一趟北京,王威后天做手术,我想去见她,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
妈妈开始是想制止,但听儿子说完,才叹了口气问:“那孩子的癌症变严重了?”
“春节时候就收到病危通知了,我今天才听说,这次手术是最后一搏了。”张子健火急火燎地收完,就往外走。
这天是2008年4月28日,从黑龙江伊春市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张子健靠着车窗,看窗外的田野和树木飞快地倒退,他的思绪也退回到小时候。
8岁就患癌
8岁那年,调皮鬼小张子健终于有了个好朋友,她的名字叫王威,一个一天到晚都爱笑的小女孩。张子健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加上学习成绩差,没有同学喜欢和他玩。
分座位的时候,大家都挑选了自己喜欢的玩伴当同桌,眼看就要被挑剩下,突然,一张圆圆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以后就是我的同桌啦!”小王威宣布。
张子健不屑的哼了一声,假装很勉强的和她握了手,可是心里却感激得一塌糊涂,暗暗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当好她的同桌。
这天开始,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不苟言笑的张子健,在王威的感染下,也慢慢喜欢微笑,从不用心学习的他,也在她的“嘲讽”下,开始尝试认真听讲,考试成绩竟然慢慢好转,两个月后,就从倒数第一升到了倒数第十。
一天课间,王威笑着说她脖子上有硬硬的一小块,像个小蚕豆。张子健一摸,还真是,再摸自己的脖子上没有,两个小孩哈哈直笑,觉得挺好玩。
第二天,王威没来上课,老师说她生病请假了。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第五天也没来。
王威再回到学校上课,已经是一个月后。
张子健问:“你得了什么病,怎么会一个月都没来?”
王威悄悄说:“我去医院把我脖子上的小蚕豆割掉啦,你别告诉别人,我偷听到我妈跟我姨妈说,我得的是癌症。”
张子健看她的脖子,果然有一道小疤,问:“什么是癌症?”
“不知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能跟感冒差不多吧,只是我以后天天都要吃药。”
从此以后,王威果然每天都吃药,有时候也请假,一请就是好几天。张子健有点羡慕,心想如果自己也生病就好了,请假了就不用上课。
两个人的同桌关系,一直从二年级持续到六年级,直到有一天,王威请假后,就再也没有回学校。
12岁癌症复发
两家相隔只有两公里,张子健去王威家里找过几次,都没见到,只听她姐姐说住院了,暂时不回家。一直到两个月后,才在王威家见到了她。
王威扬起脑袋,把脖颈凸显出来:“你看,小蚕豆摘掉后,又生出个小鸡蛋,我现在知道了,癌症是会死的。”只见她脖子右侧凸起了鸡蛋大的一坨。
跟王威一样已经12岁的张子健,自然也知道癌症是什么,他感觉心里酸酸的,但也只是酸酸的,对死亡,只是一种很遥远的认知。
回到学校后,王威除了爱笑外,整个人都变了,不再那么活蹦乱跳,同学们在操场上玩的时候,她也只是坐在边上看着,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上初中后,两个人分入了不同的班级,同桌关系从此结束。这时候,王威患癌症的事在校园里已经人尽皆知,她脖子上的肿块也越来越大,15岁的时候,半边脖子都是肿的。身边亲密的朋友,也越来越少。
而王威对这一切,对周遭的异样眼光,似乎视若无睹,每天还是哈哈大笑地面对一切。
张子健从父母那里听说,王威8岁确诊甲状腺癌的时候,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年,可是她挺过了三年,直到12岁才复发,不过这次复发,情况更严重,血液里都已经有癌细胞了,去了很多医院都没辙。
校园里遇到,张子健经常会无话找话地跟她说话,想安慰她,又怕伤到她自尊心,可是慢慢的,发现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乐观和坚强。
有一天放学后,张子健和王威走在路上,马路对面突然传来两个大妈的声音。
“你看那个人,脖子那么大,好吓人哟。”
“哎呦,会不会是什么怪病?”
张子健偷偷去看王威,见她面不改色,可是眉头还是微微皱了皱,忍不住说:“王威,其实,你很好看,真的。”
王威笑着就是给他一拳,骂道:“张子健,你这样说话可真让我不习惯。”
周末一起爬山,张子健爬了半个小时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不过即使这样,还是要放慢点脚步,才能让王威跟得上,她真的越来越虚弱了。
“只管爬你的,我马上追上你。”王威不服气地叫道。
这之后好几个周末,张子健都陪王威爬山。每次在山顶,王威都会久久地眺望远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在这时,才能在这个平日里笑哈哈的女生身上看到静谧的一面。
16岁时病重,只剩6个月生命
初三下学期,王威又住院了,出院后就没有回学校。张子健忙于中考冲刺,也很长时间没去看她。
16岁那年,张子健如愿被心仪的高中录取,当来到王威家分享好消息的时候,张子健看着眼前的王威,差点就没认出来。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脸颊和四肢浮肿,走路蹒跚。
“化疗后,头发掉光了,哈哈,”王威摸了摸头上的帽子,“恭喜你,听说你考上喜欢的高中了!”
张子健忍着眼泪,强笑道:“听谁说的,消息这么灵通?”
王威笑:“你笑得真比哭还难看,哈哈,不知道是谁考上高中后满大街宣传,我不想听都钻到耳朵里来了。”
张子健笑不出来了,只说:“你也加油,明年考到我们学校来!”
王威笑道:“那是当然,不过那时候我就变成你的学妹了,呵呵。”
后来从父母那听说了王威的病情后,张子健才知道当时王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抱了多大的对生的渴望。
原来,王威这次发病,到医院检查后确诊了甲状腺癌晚期,这个16岁的花季少女,癌症已经转移扩散,双肺弥漫性转移、淋巴转移、骨转移,右腿的胯骨和膝盖上都有。医生判断,可能只剩下6个月的生命。
爸爸妈妈带着她走遍东北和北京大大小小医院,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而且拒绝做手术,因为做手术的话,可能存活的时间还会更短,脖子上的病灶或许可以切除,但是已经被转移的部位就没有办法了。
爸爸说那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弃吧?医生说非要做点什么的话,就只能化疗了,但是不确定会不会有效果。
于是开始化疗,可是两个月下来,不但没有效果,身体还每况愈下,更加虚弱,而且化疗后,头发都掉光了,全身浮肿。
只好回家,这时候的王威,因为是晚期,疼痛已经弥漫全身。受脖子的肿块压迫,呼吸困难,零下三十度的夜里,也要开着窗户通风,不然会觉得呼吸不到氧气。还开始咳血,有时候一咳就是一小碗,咳血后身体更加虚弱,经常在厕所吐完后,就没有力气走回床上了。
而坚强乐观的王威,在打破8岁时医生说只能活三年的预判后,又一次打破了这次六个月生命的预言。
轻生
高一下学期的一个周六,张子健来到王威家。此时的王威虽然仍虚弱不堪,但是比起刚化疗完的时候,已经没有浮肿,反倒是有些消瘦。
王威看到他后说:“你来得正好。”
张子健觉得奇怪,问:“什么正好?有什么事吗?”
王威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感谢你时不时地就来看我,以前的朋友,还会来看我的,没有几个了,真的,谢谢你,张子健。”
也是两年后,张子健才从王威妈妈口中得知,当时王威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已经下了轻生的决定。
当时王威虽然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恐惧中,咳血,疼痛,呕吐,食道被吐伤了导致吃不下饭,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坚强乐观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不经意间听到一个亲戚跟爸爸说,这么多年为孩子付出了这么多,既然治不好了,也该为将来打算打算了,不要人财两空,这孩子生到你家,就是来要账的。
爸爸说,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样的话以后你都不必再说,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我姑娘,坚持就有希望,如果放弃了,哪一天突然研制出来治癌药,我和娃她妈不得后悔死。
既感动于爸爸的话,也因为亲戚的那番话,王威好伤心。冷静下来后一想,又觉得那个亲戚说得有道理。
这么些年,自己的病让整个家饱受困难,下岗后,从没养过猪的父母跑去养猪,从没种过地,跑去种水稻,晚上街上人少的时候,偷偷跑到街上捡瓶子。
妈妈十年间都没有买过一双袜子,多年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好吃的,甚至看到过妈妈站在菜市场卖红烧鱼的摊子面前干咽口水。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她治病。
如果自己离开,家人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了。这样想后,王威萌生了死意,而这天,刚好张子健来看望,所以她才说出那番话,感谢和告别。
第二天早晨,爸爸妈妈抬着锄头外出时,王威倔强地送了一截,然后挥手说“爸爸妈妈再见!”妈妈哪知道这是姑娘在跟自己告别,回头笑道:“回去吧,姑娘,想一下晚上想吃什么,妈妈回来给你做。”
妈妈的笑和话语让王威破防了,心想如果自己就这么离去,那全家人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如果父母回家看到死去的自己,会不会崩溃,下半生会不会再没有努力的力量?
想起有一次自己因为食道灼痛不愿吃饭,妈妈就说你不吃我也不吃,果然开始绝食,直到女儿认输投降。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她能活着。
笑着活下去
于是,王威才断了死志,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就在那段时间,王威病友交流会的一个患肝癌的小女孩对她说,好多地方还没去过,好多东西还没吃过,希望自己走后,她能替她去看看,去尝尝。
不几天,小女孩就去世了,这件事更让王威坚定了笑着活下去的决心。
王威把医生的预言破了又破,不但挺过了6个月,还又活了一年,两年,四年五年。直到08年的春节,听着外面的烟花炮竹声,虽然已经收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虽然最近咳血加重了,21岁的王威还是庆幸自己又赚了一年。
但是她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个春节了,开始照镜子,开始打扮自己,想让自己可以美美地离开。回首这一生,好像都是在病痛和治病中度过,没有找到活着的意义,便有了遗体捐赠的想法。
说服父母后,王威给央视《星光大道》写信,表明了自己希望捐赠遗体的愿望。这一举动得到了栏目组的关注,邀请她上了节目。
遗体捐赠,引出转机
而在《星光大道》舞台上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丧气话、始终微笑面对的王威,把历来只看《新闻联播》不看综艺节目、冥冥中这天把电视调到《星光大道》的北京煤炭总医院院长王明晓打动了。
在节目组帮助王威联系了十多家医院,都不敢接收的时刻,王明晓打电话给王威:“你的乐观和善举打动了我,作为一名医生,如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我是不会甘心的,如果你愿意为了渺小的希望试一试,我们医院接收你。”
夜色降临了,车窗外的景物已经模糊看不清。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的张子健,也慢慢收回思绪。直到今天早上,他才从王威亲戚口中得知,病入膏肓的王威后天早上就要做手术了,而从手术台上安全下来的希望,非常小。
火车开进北京站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晚上。下了火车,便打车直奔北京煤炭总医院。
手术成功
张子健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病房里,家人和几个亲戚围着王威,大家都面色惨然,只有坐在床上的王威自己笑得最灿烂,好像明天要上手术台的不是她,而是围着她的人。
虽然上大学后,已经一年多没见过,王威还是透过人缝一眼认出了他,高声叫道:“张子健,你小子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干嘛,怎么不进来。”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他,把张子健搞得很囧,摸了摸头,走进去轻声说:“叔叔阿姨好。”王威爸妈赶紧招呼道:“诶呦,子健怎么来啦?你一个人吗?”张子健点了点头:“嗯。”
王威笑道:“你小子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张子健吞吞吐吐:“嗯,顺,顺路,听说你明天手术,顺路来看看,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王威笑着拿斜眼看她,一脸不想拆穿你的表情,想给他一拳,但手才抬起,又无力垂下,笑骂:“算你讲点意气,等我好了,再收拾你。”
2008年4月30日早上八点,王威笑着说了句:“待会见!”在家人亲朋的注视中被推进了手术室。把度秒如年的煎熬留给了家人。
张子健的心是麻木的,从八岁知道王威患癌,就一直不相信王威会死,不相信那样的不幸会真的降临到这个爱笑的女孩身上,直到此刻在这手术室外,第一次真正害怕死神会从这道门里夺走王威。
历经六个半小时,下午两点半,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时,所有人都刷的站起,面对宣判。当主刀医生周副院长说出“手术很成功”时,王威的妈妈像年轻人一样原地蹦起,走道里响起一阵欢呼声。
周副院长说:“王威脖子及周边的十个肿瘤已经全部取出,最大的有手拳头大。”这时,正从手术室推出来,还有点意识的王威,好像是听到了,眼角流下了泪水。
张子健在北京呆了两天,其间王威多数时候处于睡觉中,有两次刚好碰到她醒来,但时间很短,也没好好说上话。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回了家。
痊愈
回到大学校园的张子健,从朋友、同学和老乡口中,不断听到关于王威的好消息。手术恢复后,王威转到另一家医院进行肺、骨头和淋巴系统的残留癌细胞治疗,效果很好,恢复很快,一年后,王威的化验单就完全正常了,让医生都直呼奇迹。
之后,王威考入了鹤岗卫校学习,三年后,回到了北京煤炭总医院实习。
大学毕业后,张子健选择到北京工作。一次同学聚会上,竟再一次见到了几年不见的王威。这时的她,长发乌黑亮丽,身材高挑匀称,纤细的脖颈,漂亮的脸蛋,除了那恒久不变的笑容,已经没有了前几年病恹恹的影子。
王威开口之前,先给了张子健一拳,说:“这一拳,好像是你欠我的,哈哈!”
张子健说:“什么欠不欠的,你想打,以后随便打就是。”
在一起
三个月后,张子健拉着一堆气球来到已经在公园里等候的王威面前,在想讨要气球的一众小朋友的围观之下,问一脸懵的王威:“王威,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你敢不敢?”
王威定了定神,反问:“你敢不敢?”
张子健笑道:“我肯定敢啊,我提的。”
王威笑道:“你敢我就敢。”
一年后,2015年,张子健同样毫无创意的,用一串气球,在广场群众的围观下,向已经是煤炭总医院护士的王威求婚成功了。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又是一年后,王威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宝宝,从此,一家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王威抗癌十多年的故事,也激励着身处绝境的人们——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但面对困难,爱、坚持和乐观是最好的良药,不放弃,处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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