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婚姻新探索，互助婚姻背后的社会妥协与个体觉醒

在国内最早提出“互助婚姻”这个概念的是南京金先生。金先生1999年从国外回来的时候，面对家人催促结婚的要求，想到在国外同志圈中流行的男女结伴情况，于是请求张北川教授在其编辑的《朋友通信》上发布了一条消息，希望寻求能够适合条件的“拉拉”结成家庭。

近年来，北京、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及一些经济发达的中等城市，一种叫做互助结婚（形式婚姻）的模式悄然兴起，正有越来越多的婚龄同性恋者，以互助婚姻做伪装，获得“爱的自由”。

为此，我们对100名青年同性恋者（双性恋除外）进行了一次问卷调查。其中，有70名男同性恋者，30名女同性恋者。他们的年龄都在18岁到28岁之间，分别来自北京（61%），武汉（24%），其他（15%，包括上海、南京、重庆、成都、西安等地）。（如表1）

表1 人口背景（共计100人）

91%的青年同性恋者知道互助婚姻模式

“选择互助婚姻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北京市某银行程序员小华（男）现年26岁，刚刚研究生毕业。5年前，也就是在小华大三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三年后，我基本已经认同了自己，我决定不结婚。”

几年来，小华通过QQ，结交了不少“圈内人”，并与几位男同性恋成为了“密友”。也是在这几年来，小华谈了3个男友，但是都因为种种原因未果。但是小华还是坚定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一次偶然的机会，小华从一个密友那里得知互助婚姻的事情，从那时起，小华寝食难安。

调查显示，和小华一样，有91%的青年同性恋者知道互助婚姻模式，只有9%的人不知道互助婚姻模式。（如表2）

表2 对互助婚姻模式是否了解

互助结婚是指男同性恋者和女同性恋者结婚，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实质性家庭关系，没有共同财产，双方依然保持同性恋身份，并在人格和生理上独立。他们只是借助婚姻这种形式作为躯壳，来抵挡家庭和社会对其婚姻方面的要求（文杰，2007）。

据媒体报道，他们在对“圈内人”的采访时，通过他们保守估计，这种被称为互助婚姻的家庭全国已超过500个（南方日报，2007）。

互助婚姻家庭一般采取婚前财产公证、生活支出AA制等方式避免因经济产生的纠纷；同时，若条件允许，男女双方一般不会住在一起，而双方会和自己的BF（boy friend）或者GF（girl friend）住在一起，而后者更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庭。

目前，国内互助婚姻模式有紧密型、松散型、半松散型。紧密型像正常夫妻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可以带各自的伴侣回家；半松散型基本上是一人有一套房子，彼此定期同住几天，过年过节正常回家（文杰，2007）。

由此可见，互助婚姻模式在青年同性恋群体中知晓率是非常之高的。通过对小华的访谈，我们知道，他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互助婚姻模式，并且因此进行过激烈地讨论，讨论的平台包括私下的见面交流，QQ群与QQ等聊天工具，以及一些论坛。

“现在互助婚姻成为大家的一个谈论新话题。”小华说，一旦谈到将来，“圈里人”多数情况下会谈及互助婚姻，可见互助婚姻在当下的影响力不言而喻。

70.3%的人是通过同性恋朋友告知了解互助婚姻

“我是自己发现的。”北京某大学新闻学大四学生杨鹏（音译，男）说，在一次和好友聊天时，偶然间聊到了未来，“她是个拉拉，我和她关系特别好。在说到未来怎么办的时候，我玩笑地说，‘要不我们结婚吧’，她说这个办法满好啊。”

在此次调查中，在知道互助婚姻模式的青年同性恋者中（91人），70.3%的人是通过同性恋朋友告知了解互助婚姻的，17.6%的人是通过媒体知道这个模式的，12.1%的人是自己发现的。（如表3）

表3 获知互助婚姻的渠道

有这么多人得知互助婚姻模式，其实与当下信息高速发展，人们的认知渠道扩大有关。人们更多地依靠网络获取信息，结交朋友。于是，隐秘的同志群体在网络化时代变得不再阴霾，他们开始在网络上结交好友，获取更多地信息，从而看到更多与自己相关的人和事，对自我认同更强。

正如文章开头提到的，在新的更为宽容的社会思潮下，同性恋群体浮出水面，也被媒体所关注。诸多相关报道屡见报端，使得同志群体不再是隐秘的话题，而同志群体也可以通过媒体中了解到相关话题。同时，社会也更加了解了这个群体。随着人们的观念更加的自由化，人与人之间的宽容度增加，社会对同志群体因为越来越了解而变得开明和宽容，同性恋群体自身也开始不再给自己帖上“阴暗”、“变态”的标签，特别是青年一代，开始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考虑。所以才有了这么多人自己就发现了互助婚姻模式。

出于家庭压力，24%的人考虑过互助婚姻

既然绝大多数青年同性恋者都知道互助婚姻模式，而在当下中国对同性恋婚姻还不承认的现状下，有人也许会说：“想必有相当一部分同性恋者会选择这样的互助婚姻来逃避现实压力。”其实不然。

调查显示，24%的青年同性恋者考虑过将来进行互助婚姻，但是更多的人（74%）明确表示“不会”进行互助婚姻。此外，还有2%的人表示“已经进行了互助婚姻”。（如表4）

但是，24%的人考虑过将来进行互助婚姻还是一个相当大的数据了。

表4 是否考虑过进行互助婚姻吗？

“也许我只有走这条道路。”由于小华出生在湖北省一个偏远的县级市，家长受教育程度不高，使得小华不敢违背传统伦理纲常。于是决定了找一名拉拉（女同性恋者）进行互助婚姻。

调查显示，在被问到“你考虑或者已经进行互助婚姻的原因是什么”时，考虑或者已经进行互助婚姻的青年同性恋者（27人）给出的原因排序是，“家庭压力”（92.6%），“社会压力”（74.1%），“希望有个孩子”（55.6%），“找个伴儿”（18.5%），“完成结婚的心愿”（3.7%）。此外，37.0%的人同时觉得这个原因“不好说”，11.1%的人选择“其他”。（如表5）

可见，家庭压力和社会压力是青年同性恋者选择互助婚姻的主要原因，此外，超过半数的人（55.6%）表示“希望有个孩子”也是一个原因。

“其实社会上的压力我都不怕，追根到底，我最怕的就是爸妈。”小华说，自己已经26岁，在他的家乡，26岁早该结婚了。如今在北京工作的他不得不三天两头地接到父母催他“快点找个女朋友”、“快点结婚”、“快点生个孩子”的电话。

“我选择的是‘家庭压力’和‘希望有个孩子’。其实‘希望有个孩子’还是因为家庭原因。当然我是希望有孩子的，但是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小华说，他身边有很多朋友都因为“父母之命”而受困，社会上的压力其实他们并不在乎。

每到周末，小华都会与同志好友们约在一起吃饭、聊天、逛街，或者去同志酒吧玩。“我们在一起很愉快，也很‘肆无忌惮’地聊同志话题，从来不会在意周围的人。我觉得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当脱离工作关系之后，周末的我们回到‘自己的世界’。我们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的，我们只在意‘家庭’。”

表5 考虑或者已经进行互助婚姻的原因

注：考虑或者已经进行互助婚姻的人—共计27人，此为多选题。

95.8%的受访者认为“互助婚姻会有很多纠纷”

“我绝对不会和拉拉结婚！”杨鹏虽然曾经想过和拉拉采取互助婚姻组成形式上的家庭，但是在他转念一想之后，他还是觉得“坚决不行”。在杨鹏看来，一旦要组成互助婚姻家庭，“首先是双方财产如何鉴定的问题，孩子抚养权的问题，如果没有孩子，那么房子怎么买，双方的父母将来怎么抚养，如果双方在‘第三方城市’，将来到哪里生活，双方各自的生活如何做到独立而不受影响……这些都是麻烦。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不是一辈子的事情，就没有必要结婚。”

调查显示，在被问到“你不会进行互助婚姻的原因是什么”时，不会进行互助婚姻的青年同性恋者（71人）给出的原因排序是，“互助婚姻会有很多纠纷”（95.8%），“不希望与异性生活”（90.1%），“想与同性伴侣生活”（85.9%），“没有家庭或者社会的压力”（81.7%），“不希望欺骗”（81.7%）。此外，43.7%的人表示“会与异性恋者结婚”，47.9%的人觉得这个问题“不好说”，28.2%的人选择了“其他”。（如表6）

“互助婚姻确实存在很多问题。”张力（音译，男）是一名北京市某政府部门的公务员，现年27岁。两年前，他与好友朱丽莎（音译，女）结婚，并住到了一起，而朱丽莎是一名女同志。

“我们在结婚前就到相关部门做好了婚前财产鉴定。婚后的房子是他们家买的，房主的名字写的是她和他们家人，离婚后我得不到一分钱，这样就很好。”张力认为，结婚是因为双方的家庭需要，并不是他们双方的需要，所以鸽子心里很明白，生活上的事情都要分清楚。

张力说，他们各自都有伴侣，于是，两居室的房子分别住这他和男朋友，以及朱丽莎和她的女朋友。“去年我爸妈来了，于是我男朋友和小朱的女朋友住在一个屋子里，我和小朱住进了一个屋子。这样一调换，家里人就不会知道了。”

张力说，一旦要进行互助婚姻，一定是在对对方完全了解的情况下，而且信任的情况下进行的，不能盲目。而这样的“另一半”也不必真正的“另一半”好找，所以要谨慎处理。

“但是我们会离婚的。”张力说，他们已经商量好近期“悄悄地离婚”，因为互助婚姻仅仅是瞒住父母，让父母的心安定下来，但是他们“内部”是要处理好问题的。“为了避免将来可能会产生的纠纷，我们决定近期离婚，但是依然生活在一起，给双方父母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人没有离婚一样。”如今，张力和朱丽莎最头疼的问题是，双方的父母希望他们要个孩子。但是他们依然没有想好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很多男同志希望要个孩子，这绝对不可能，除非领养。”北京市某私企职员乐乐是一名女同志，现年24岁。她反对互助婚姻，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她希望与同性组建家庭，不希望成为传统婚姻的“牺牲品”。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有“不孝有三，无后乃大”一说。是说有三件事是不孝顺的表现，而没有后代（封建社会中专指无男性后代）是最大的不孝。于是，对于传统家庭中的男性来说，为其家庭传宗接代是一个重要使命，于是有相当一部分人（55.6%）考虑或者已经进行互助婚姻的原因是“希望有个孩子”。但是对于女性来说，他们对于“留后”的责任就相对较少。于是就产生了乐乐这样有着独立人格的女孩。

于是，出于这些原因，大多数青年同性恋者不会采取互助婚姻。

表6 不进行互助婚姻的原因

注：不会进行互助婚姻的人—共计71人，此为多选题。

大家的意见还是回到了组建同志家庭的层面上

中国在立法和社会层面均不承认同性恋婚姻，这应该说是本文所讨论的互助婚姻出现的背景之一。

近日，在北京同志活动中心举办了一次关于互助婚姻的讨论会。台湾同志家庭权益促进会负责人参加了此次会议。在会议上，该负责人表示，互助婚姻在上个世纪90年代在同性恋群体中已经开始了广泛的争议，但是到目前为止，大家的意见还是回到了组建同志家庭的层面上。

“毕竟互助婚姻是一个被动的、逃避的、消极的方式，如今很多同志不再像以前那么没有主张了，他们有文化，有独立人格，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幸福而追随传统观念。当然，这与他们的父母没有那么‘独裁’有关——过去家长制的状态下，社会不鼓励反对家庭和社会主流，现在开放多了。人们有各自的选择。中国现在不是也对丁克家庭、星期家庭、无子女家庭等不像以前那么不理解了吗？同志家庭以后也会得到承认的。”该负责人说。

新一代青年同性恋者的思想发生巨大转变，这与中国改革开放30年，思想观念不断受到西方文化影响有关。伴随着中国思想观念的不断转变，人们更注重个人的生活，而淡化了社会主流思想对每个人的要求，人们变得宽容和理解。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年同性恋者想到了互助婚姻，但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年同性恋者又选择了抛弃这样的婚姻模式。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模式还是在传统观念下的一个新型举措，但是实质上还是对传统的、主流的价值观的屈服。于是，真正实践它的人还很少。

通过调查来看，这样的方式虽然被大多数青年同性恋者所知晓，但是并不被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认可，因为它存在着很多纠纷，而且不适应这个社会潮流的发展。社会潮流的发展必将是更加的人性化，是人文主义关怀主旋律下的社会，是提倡宽容和理解的，而互助婚姻只是一种在现阶段无法逃避和不被尊重的前提下的一种社会利益博弈结果，但是，这毕竟不符合社会的主旋律，从大多数人不会接受这种新模式来看就可见一斑。也许，组建同志家庭才是最适合他们发展的一种方式，但要社会对同志家庭进行承认依然还需要很多台阶，有一个漫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