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都是大一统，秦汉和隋唐有何不同？

原创 观乎文

“大一统”，一般是指在国家政治上的整齐划一，经济制度和思想文化上的高度集中。说起中国古代最早的两个大一统时代，我们都知道是秦汉和隋唐，但同样是大一统，二者有什么不同呢？

秦：后世王朝的老师

在相同点上，我们首先很容易说出来，秦汉和隋唐都实现了疆域的统一。其次，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秦和隋都结束了贵族政治。

秦始皇当时一统天下，秦所延续的实际上是商鞅变法以来的基本路线。而包括商鞅变法在内的战国时期各国的变法，几乎都试图走这样一个路线——巩固君主专制，巩固中央集权，打击贵族势力。秦始皇就是沿着这个政治路线进行下去的，并且他也奠定了未来中国2000年政治发展的基本格局。也就是说，即便后世史官对秦始皇的评价很低，但秦始皇所创造的这套政治体制、政治模式，乃至政治思维，都被历朝历代所延续模仿，这也就是所谓的“百代犹行秦法政”。

在秦始皇所奠定的这条路线上，一共有三大要素——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和官僚政治。而这三大要素，基本上也是中国古代政治史的三大要素，它们构成了中国古代政治史的 “常态”。

其中，所谓的官僚政治与贵族政治差别巨大，因为贵族政治时代中，贵族对最高统治者形成了一种掣肘关系，贵族的权力与王权之间能够形成一种制衡。先秦时期，中国曾经存在过这样的贵族政治时代，君主与贵族之间是一种既有合作，又有抗衡的微妙关系，而商鞅变法等一系列战国时期的变法试图摆脱的就是这种状态，他们希望做到君主一家独大，君主专制。秦始皇在统一了山东六国之后，也继续采取了“弱关东强关中”的基本路线，打击山东六国的旧贵族，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秦末农民起义时，以项羽为代表的的一大批六国旧贵族积极参与到起义队伍中去，因为这是他们对秦始皇打击贵族势力行为的一次反扑。

京剧《霸王别姬》中的项羽

饰演 | 尚长荣

东西两汉：我们不一样

秦亡汉立，作为西汉的开国皇帝，平民出身的刘邦虽然否定了秦王朝的合法性，但实际上却继承了秦始皇的政治衣钵。君主专制、官僚政治，这两点刘邦都继承下来了，只有中央集权稍微走了一点弯路，因为他采用了分封制，但分封制带来的种种问题也通过后世文景时期平定七国之乱、汉武帝时期加强中央集权，采取“推恩令”等一系列措施顺利解决。

所以总体而言，西汉更多地体现出来的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官僚政治，再加上比较浓厚的平民化色彩。但到了东汉，这个历史特征出现了转变。

前205年8月西汉地图

东汉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从建国之初，在土地政策方面不抑兼并，所以出现了大庄园、大土地所有制，而大庄园、大土地所有制进一步催生了门阀大族。这些门阀大族、世家大族仰仗着自己雄厚的经济基础，势力不断扩大，他们既有土地、又有财富、又有部曲（在汉代本是军队编制的名称，到魏晋南北朝时指家兵、私兵），还在政治方面享有特权，在朝中担任高官。

更重要的是，很多世家大族仰仗着自己的经济实力，进而垄断学术，要知道，在当时，垄断学术可以为世家大族带来极大的好处。因为在那个没有印刷术的时代，普通人想博览群书是件极其困难的事，而世家大族通过对学术的垄断，让年轻人都投到他们的门下，变成他们的门生，然后再由他们推荐到中央去当官，与这些被推荐者们形成了一种所谓“门生故吏”的关系，这样就等于钩织了一张牢固的政治人脉关系网。

西晋：心理特质太差

东汉之后，西晋成功统一了全国，但为何我们不说西晋是“大一统”时代呢？

首先，西晋的统治时间很短。其次，在文化心理上来说，西晋也不具备大一统的特点。在民族层面上，从东汉以来，民族矛盾就非常尖锐，而到了西晋，民族矛盾问题则显得更加突出。除此之外，当时南北方刚刚统一，南方人和北方人在文化心理上都不具备统一的样貌。

290年西晋地图

东晋的建立者司马睿（晋元帝）在江南时，曾对江南土著世族顾荣说了这么一句话，“寄人国土，心常怀惭”，意思就是说，我寄居到你们的国土之上，内心感到非常惭愧。这句话乍看起来很奇怪，作为统一中国的开国皇帝，司马睿怎么还会“寄人国土”呢 ？实际上这个“国土”指的是晋朝统一之前的孙吴的国土。从此我们就能看出，当时的晋朝在心理上根本不具备“大一统”的心理特质。因此我们很难说，晋朝的统一是中国历史上第二次“大一统”。

我们可以看到，从东汉到西晋再到东晋，政治逐渐走向了这样的一种状态，大庄园、大土地所有制带来的世家大族促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二次贵族政治的高峰。这个政治高峰的顶点，就是东晋时期的门阀政治。

隋唐：回归常态

东晋时期有句民谣叫“王与马共天下”，“王”指的是琅琊王氏；“马”指的是皇室司马氏。这句话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在表彰王导（东晋时期政治家，历仕晋元帝、明帝和成帝三朝，东晋政权的奠基人之一）的建国的功勋，实际上却体现了贵族与皇权共治天下。但问题在于，因为贵族与皇权之间能够形成抗衡，想做到权力的绝对化，皇权本身应该极不喜欢贵族，这也说明了“王与马共天下”绝非中国古代政治的常态，那么中国古代政治的常态是什么？是始皇所奠定的那三块基石——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和官僚政治。所以隋唐以前的魏晋南北朝，在政治形态上与隋唐不一样，甚至连思想、思维都不一样。

举例来说，“忠”、“孝”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的道德标准，那么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二者谁更重要？曹丕就曾替我们问过这个问题。在曹丕还是世子的时候，曾问群臣，“如果有一丸药能够起死回生，此时你的父亲已经病危了，你的君主也病危了，这个药只能给一个人，你给谁？” 一位大臣听后厉声回答了一句——“父也！”而曹丕听后只能笑笑了事，因为他是有求于那些贵族的，尤其曹操去世之后，曹丕做了魏王，想让汉献帝禅位，进而取代东汉，那么对于他来说，必须获得这些世家大族共同的支持，才能帮助他完成这个目标。而我们可以想见，如果“丸药给谁吃？”这样的问题换做清朝的雍正皇帝问其群臣，得到的答案则必定不是“父也”。所以在魏晋南北朝的贵族的社会观念当中，“孝”排在“忠”之前，因为“孝”意味着服从于家族利益，“孝”是贵族立身的根本，他们的利益、权势都来自于他们的出身和家族。

到了隋唐时期，以科举制为依托的官僚取代了东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旧世族，这些官僚集团的出现，帮助隋唐的君主专制走向了高峰。所以自从隋唐以后，中国的君主专制可如脱缰野马一般，一日强过一日，尤其到了元、明、清阶段，君主专制达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

要问中国君主专制什么时候开始一路高走了，应该说从东晋以后，南北朝的后期，就已经开始出现了端倪，而到隋唐达到了巅峰。贵族在政治上丧失了自己的特权，政治方面走向了衰退。

所以说，“大一统”并不仅仅体现在疆域的一统，它体现在思想、文化等诸多方面，但无论如何，它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推进中国历史回归到了所谓的“常态”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