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宋建东
大千世界,各不相同。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苏轼也不会知道,和他聚到一起的,后来都成了命运坎坷之人。受人欺负,遭人折腾。
元符二年,苏门高足晁补之终于再一次被贬,就到了信州,负责向人们收税。
距离他上一次被贬,才刚刚过去了五年。
晁补之,字无咎,山东巨野人
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小人们恶心人的创意,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曾经驰名宋朝的一朝良吏,却偏要让他去做最不受人欢迎的酒税监。
风霜中,晁补之在信江边的山城里写下了一首词:
黯黯青山红日暮,浩浩大江东注。余霞散绮,向烟波路。使人愁,长安远,在何处?几点渔灯小,迷近坞。一片客帆低,傍前浦!
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误。觉阮途穷,归心阻。断魂素月,一千里,伤平楚。怪竹枝歌,声声怨,为谁苦?猿鸟一时啼,惊岛屿。烛暗不成眠,听津鼓。
寥廓的江山里,有翻腾不绝的幽怨惆怅。
这一首,是《迷神引》。忘不去的是谜一样的过去,化不开的是当下的积郁。
这一年,晁补之47岁。
这一年,距离他在杭州城里一篇《七述》惊苏轼,已经过去了28年。
苏轼,字子瞻,四川眉州人
只是当时没有人想到,他认识了苏轼28年,一坎坷也是28年。
如今流落南国的远迁客,也曾是涛声中的江东少年。
神宗熙宁四年冬天里,苏轼在一阵寒风中来到钱塘江畔,做了杭州通判。
有一名8年没有升迁的新城县令,名叫晁端友,正是他的下属,也会写诗。
晁端友第一次来见苏轼时,带了一个人,是他的公子,晁补之。
也许是因为一种天然的亲近,已经名满天下的苏轼,开始对这一对粉丝父子纵谈杭城古今过往,山川锦绣,人物风华, 思绪一时如滔滔江水奔腾不停息。
直至论到高处,苏轼意气风发,又提起汉枚乘写《七发》,魏曹植写《七启》,让一座人集体心潮澎湃。
很显然,这时候的苏轼,有意要写一篇杭州城的赋,势与前人比高低!
木刻本《三苏文粹》
但世界上的事情,不总是如谁所预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总会有人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
数天之后,一篇文章就到了苏轼案上,是一篇大赋,名字叫《七述》,洋洋洒洒,千里万里,有说不出的美。来自于昔日座上晁家公子,晁补之。
然后,苏轼也不由得看得很爽,也不由得说了一句:我可以为此来搁笔。
然后从此,杭州就少了一篇来自苏轼的赋!
也是从此,苏轼身边就多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时常和他一起走在钱塘江两岸,一起作诗写文章,一起畅游在风花雪月里。
而少年,跟着天地之间最红的文人苏轼,从此一跃成顶流,而为天下知。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苏轼未来,会成为这时候的欧阳修,变成宗师。
而少年,会成为这时候的自己,文名满华夏。
杭州胜景:苏堤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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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尘世里断不住常会有事与愿违,改变当初一切的设想!
也就在相识苏轼数年之后,新城令晁端友北上汴梁,然后就变成了汴梁城里的一阵风。
然后,晁家公子不得不开始了新生活,回老家种地……
如果找一个风雅的词来定义,也许叫耕读为生。
但实际上,哪有那么风雅!
他就像我们一样,曾经的理想是成为栋梁,但最终发现打螺丝和送快递才是应有的人生。
回到山东巨野县的晁补之,用这样的句子,来记述他和朋友的乡村岁月:
薛老村西十里地,旱日燎原无柳林。
芒鞋曳杖逐镰笼,当午未食饥烧心。
芸芸麦田翻黄波,蝻虫盘穗如蜗螺。
麦未收打催种豆,屋下迹少田间多。
不再是新城令家的逐梦少年,也不再有钱塘江畔的风花雪月,有的只是出不完的力气,吃不完的苦。
以及汗滴禾下土!
古代书生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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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少年的父亲,曾经的新城令晁端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官。
因为他的儿子晁补之,在他去世以后就要种地。
而且种地还不算,熙宁十年七月,晁补之遇上了黄河发大水。然后又一年,又是山东大旱。
而当天也不愿他当好一个农民时,他就在神宗元丰二年,再一次进到了汴梁,参加科举考试。
殿试中,宋神宗说他“深于经术,可革浮薄。”
然后,他就考中了进士。
这一年,晁补之27岁,他种地的岁月,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年在汴梁,他还认识了另一个才华横溢的人,黄庭坚。
他们都是苏轼的好朋友,于是,也就一见如故,从此相视为知己。
秋风中,黄庭坚指着天上的月亮对他说:
定交无一物,秋月以为期。
两个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相逢,竟然搞出了海誓山盟的意味……
黄庭坚,字鲁直,江西修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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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秋月最不稳定,因为它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比如也是在这一年,苏轼因为不满王安石,惹出了乌台诗案,被贬黜到黄州。
而当苏轼贬谪归来,再见到晁补之时,已经是元丰八年,哲宗上位。
苏轼已经50岁,黄庭坚41岁,晁补之33岁。
有的人还未老去,有的人正当年。
而也就是从这时间为起点,他们终于又一起见到了东京汴梁里的花再开,也在太皇高太后的支持下,组成了皇帝豪华的秘书团。
于是,他们览阅春秋,借鉴今古,他们纵横笔下,帮助皇家治理天下。
然后,在政事之余,一起把京师的锦绣繁华都写遍,把汴梁的书纸写涨价。
然后,苏东成后来为了翰林学士,黄庭坚一直做到了秘书丞,晁补之也成为了秘书省校书郎。
看上去,这就是他们擅长的人生,也是很多人理想中生活的样子。
只不过才华横溢者的生活 ,常常有些不可理喻。
宋剧《清平乐》中的宋代文官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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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元祐五年秋天里,他带着中年男人的焦虑,主动向朝廷申请了外放。
理由很狗血,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在汴梁做的官,让他竟然养不起家!
然后,不愿意再穷下去的他,要到地方上,去享受低消费。
而面对这一份义正辞严的申请,朝廷也不能在拒绝。
于是,晁补之一外任就去了淮左名都扬州,职务是通判。
地方不错,位置也不错。
然后,他的官当得也不错。
而更让人得意的,是这一任一直延续到两年之后,他在通判任上迎来了又一任知州,居然是苏轼!
一师和一生,他乡遇故交,已经是同僚。
风中的苏轼,看着眼前自己的学生,便想起了以前自己的老师,也曾经是扬州太守的欧阳修,写下一首诗:
少年独识晁新城,闭门却扫卷旆旌。
胸中自有谈天口,坐却秦军发墨守。
有子不为谋置锥,虹霓吞吐忘寒饥。
端如太史牛马走,严徐不敢连尻脽。
裴回未用疑相待,枉尺知君有家戒。
避人聊复去瀛洲,伴我真能老淮海。
梦中仇池千仞岩。便欲揽我青霞幨。
且须还家与妇计,我本归路连西南。
老人饮酒无人佐,独看红药倾白堕。
每到平山忆醉翁,悬知他日君思我。
路傍小儿笑相逢,齐歌万事转头空。
赖有风流贤别驾,犹堪十里卷春风。
这一年,是元祐七年。
这一年,苏轼57岁。
这一年,晁补之40岁。
这一次距离当年初见在杭州,已经20年。
自己成为了老师的当年,学生成为了当年的自己。
欧阳修,字永叔,江西吉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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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扬州相逢,就是苏轼和晁补之未来生命里,最好的岁月。
因为,接下来的一年,太皇高太后驾崩,宋朝从此越来越变成了好人们不理解的模样。
亲政的哲宗,以及后来的徽宗,一个个要决心折腾。
不好的人们,一次又一次乘风而起,抓住机遇开始搞人。
而不想跟他们一起折腾的人,就都成了被搞的对象,远贬到天荒地老。,一去几十年。
一如苏轼,去到了惠州,然后儋州……
一如黄庭坚,去到黔州,然后戎州……
一如晁补之,去到齐州,然后应天府,然后信州,河中府,湖州……
一直到徽宗大观二年桂花香时,坎坷一生的晁补之,在泗州任上变成了一阵秋风。
临终之前,他又写下了一首词: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露凉时,零乱多少寒螀,神京远,惟有蓝桥路近。
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脂粉。待都将许多明,付与金尊,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做人间,素秋千倾。
这是一首《洞仙歌》。
这一年,他58岁,苏轼过世已经9年。
宋剧《清平乐》中的帝王形象
后记
晁补之一生任职多州,所到处皆有善政。
在齐州知州任上,恰逢灾年,河北流民进到山东。晁补之请粮于朝,又亲临粥场,救活灾民数以千计。
善行所致,铁石为开,让原计划要抓机会搞他一把的人,看了也感动。
任职河中府时,恰逢黄河浮桥年久将坏,晁补之不畏艰难集结物料,预先规划,桥梁一日而成。
然后,赢得一城欢庆。
晁补之被贬黜之时,曾经一度退居到金乡县。
因为慕陶潜为人,自号“归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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