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5月5日，重庆在血与火中直辖！

写在前面：

今天，立夏；85年前的今天，重庆直辖！

1939年5月5日，国民政府行政院以255号训令颁布：

“查重庆市现经改为直隶于行政院之市，应即行通行饬知。除明令公布外，合行令仰知照并转饬所属一体知照。此令。”

就此，重庆开始了近代城市史上的第一次直辖。

这次直辖，正值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危难时期，也是惨绝人寰的重庆“五三、五四”大轰炸的第二天。直辖旨在向全世界表明：

中国不会亡，中华民族决不投降！

文/小刀99

历史的选择

1939的暮春太血腥

1939年5月3日，暮春，是现已退休的重庆市城建局干部纪杏鸾永生难忘的一天。“那年我13岁，刚刚随父母辗转来到重庆，就读于海棠溪的上海两江体育专科学校附小。学校是住读制，每周六学生可回一次家，星期天下午返校。”

在春天和煦的阳光下，回忆当年往事，纪老太连说了三个“太”：

“太血腥了！太残忍了！太痛苦了！”

5月3日是个星期天，“因为那天我返校，所以记得很清楚。”

纪杏鸾和妹妹从菜园坝燕喜洞前往海棠溪，要从储奇门码头乘轮渡过江，快到码头时，“空袭警报响了，跟着炸弹就掉下来。我的耳朵几乎给震聋了，啥也听不到，只见眼前火光冲天，成片的房子垮塌，到处是乱跑的人。”

那一刻，纪杏鸾还没见到血，一直下到江边码头，才见轮渡中弹，几十个没来得及逃的乘客给炸得血肉横飞，江水都染红了。

最惨的是趸船边一个卖凉粉凉面的人，“每次过江我都能见到他，那是一个很和气的胖子，此时他的头被炸到岸边树上挂着，凉粉凉面满地都是。我吓呆了，一转身，骇得大哭......”

原来，卖凉粉的人已身首异地，地上是他血淋淋的硕大屁股！

就在这时，第二次空袭警报又响了，纪拉起妹妹拼命往燕喜洞方向跑。

从储奇门到燕喜洞那时叫林森路，整条街道乱成一锅粥，尸体、火光、烟尘、哭喊，就像末日降临，“第二次空袭炸得更凶了......”

老人说不下去了，满脸涨得通红，无泪。

“你知道两天后重庆就直辖了吗？”我问。

老人摇头。

（昨夜，与友小聚。一友告诉我：你写的纪孃孃（杏鸾）已经走了，活到90多岁，终身未婚。闻之，黯然。请安息）

亲历者：他们已经远去了吗？但他们的面孔，是一座城的铭记

不屈之城

狂轰滥炸促成重庆直辖

事实上，非但普通百姓，即便政要精英，对重庆直辖也不甚了了，因为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轰炸上。

三峡博物馆研究员张仲称，“1939年5月3日，日本海军第2联队的21架三菱96轰炸机和24架96陆攻机袭击重庆，次日，日机27架再袭重庆，史称五三、五四大轰炸。”

据调查，日机先后投掷爆炸弹176枚、燃烧弹116枚，致朝天门到中央公园两侧约两公里的繁华市区化为火海，市中区27条主要街道有19条化为废墟，国泰电影院当场炸死观众200余名；全市37家银行有14家被毁；古老的罗汉寺、长安寺也被大火吞噬；同时被炸的还有外国教会及英国、法国等驻华使馆，连挂有纳粹党旗的德国大使馆也未能幸免。

两天轰炸中，共炸死3991人，伤2323人，损毁建筑物4889栋，约20万人无家可归。

大轰炸创下当时世界空袭屠杀史上的最高记录，让重庆的这个暮春格外黑暗。

那么，国民政府为什么会在大轰炸的第二天，宣布重庆直辖呢？

市档案馆研究员唐润明及张仲认为，国民政府以渝255号训令颁布重庆直辖，既未说明原因，也未阐明意义，且用词之少、内容之简，在战时的各种命令中甚为少见。

究其原因，“我们认为这与五三、五四大轰炸后，重庆面临的特殊地位分不开，因此择定于5月5日公布，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反击日寇的野蛮轰炸，粉碎日本军方关于国民政府将迁都昆明或成都的谣言，旨在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不会亡、中华民族决不投降！”

可以说，重庆第一次直辖，是由日军的疯狂轰炸促成的。

面对狂轰滥炸，重庆市民写了四个大字

城市底气

建市十年，从普通市到直辖市

重庆自1929年建市后，曾两次向南京政府要求直辖，均被驳回。

“重庆虽然号称有三千年历史，但明清以前，它最主要的功能是军事堡垒，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工商业城市，”曾任市档案局局长的卢大钺认为，重庆近代城市的雏形形成于清末民初，直到1921年11月，刘湘在重庆就任四川省省长时，才设立重庆商务督办处。

“这是重庆市政的萌芽，但当时市区未定，仅以巴县城关（今渝中半岛）及江北县嘉陵江边的居民集中区为辖区。”

1926年，刘湘先后委任川军32师长唐式遵和33师师长潘文华兼任重庆督办；当年，广东国民革命军北伐后，刘湘受命出任国民革命军第21军军长，认为“商务督办定自北洋政府，遂改为重庆市政厅。”

1929年2月，又改市政厅为重庆市政府，潘文华出任市长。

至此，重庆正式建市。

直到1933年，重庆市区才划定：水陆总面积93.5平方公里，人口28万。

1934年10月15日，国民政府颁布命令：准重庆市政府成立，定为乙种市。

重庆建市后，因其地位重要，市长潘文华曾两次呈文国民政府，请予改重庆为行政院直辖的甲种市，但均被驳回。

因为按国民政府颁布的《市组织法》，直辖甲种市必须符合以下三个条件（之一）才行：

1、首都；

2、人口百万以上；

3、在政治经济上具有特殊情形者。

尽管重庆直辖的要求被驳回，但它在政治、经济、军事上的重要性日益凸显。1935年1月国军中将贺国光率参谋团进驻重庆；3月12日，蒋介石也第一次飞抵重庆。

其时，拥兵自重的四川军阀刘湘、刘文辉军力至少120个团，桀骜强悍，以至老蒋一直无法染指川政。此番以追剿红军为名，老蒋正好将他的中央军10个师名正言顺地楔入四川。

时值华北日军嚣张，中日难免一战，老蒋来渝亦有考察退路之意。 恰恰是重庆的大山大水大气势，坚定了老蒋与日寇一战的决心。

百万移民

让重庆直辖有了底气

城市的历史既人的历史。重庆第一次直辖的底气，得益于大量移民涌入。

1929年重庆建市时，人口大数20余万；1935年参谋团进驻时，人口大数约30万；抗战结束后的1946年，人口达到124.5万人，除新生和死亡的抵消外，外来移民在百万左右。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个中除一般难民外，还有几大块不能忽略：

一是产业工人。单兵工人就有9万多，加上其他行业，工人总计不下15万，他们是大机器时代的真正主人，他们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重庆的生产形态。

二是文化学术人。据统计，当时国内最著名的大师级人物90%以上内迁，其中大部分来到重庆。

三是民族资本家和各类管理人才。他们带来了资金、技术，也改变了重庆传统的生产方式，促进了城市进步。

反过来看，重庆人有包容心胸，他们不排外。

当时重庆人称移民为“下江人”，下江人能在重庆站住脚，能够大力发展生产，与重庆人的支持和帮助是分不开的，当时战事正吃紧，中央政府不可能给重庆更多优惠，有据可查的无外是将遗产税的25%、其他税的20%留给了重庆。

饱经战火戕害的重庆直辖市，能否挑起千钧重担？

贡献之城

重庆第一次直辖对抗战的贡献

1、关键时刻它挺直了脊梁

1939年5月重庆直辖后，亦成为战时中国政治、军事、外交、经济和文化中心。1940年9月6日，国民政府发布训令：“明定重庆为陪都”。

在二战反法西斯同盟中，全球只确定了四个中心，即伦敦、莫斯科、华盛顿，再一个就是重庆。

重庆直辖后，迅速成为大后方的制造业中心。

张仲提供了一组数据：抗战前重庆有工厂92家，资本171.6万元，工人10415人，分别占全国的2.33%、0.45%、2.27%。

“重工业几乎一片空白。当时除了重庆炼钢厂、四川水泥厂稍具工业性质外，其余都是一些制革、纺织、肥皂、面粉等轻工部门。”

重庆工业的迅速繁荣与工厂内迁有关。由于军需的迫切要求和市场迅速膨胀，1941年-1943年，重庆掀起一股工业建设热潮。

“经营工厂，成为当时一项最时髦的事业。”唐润明称。

据不完全统计，在重庆遭受轰炸最频繁的那几年，全市开工的工厂有528家，为战前的11.73倍。

期间，重庆形成兵工、纺织、矿业三大产业，全市工业结构发生巨变，机械、钢铁、煤炭、橡胶、化工、电器等工业体系遂步形成，成为战时全国的制造业中心。

它从经济上支撑了中国大后方的抗战大业，促成了全国生产力的重新布局，推动了长江流域的经济发展，加快了重庆城市化和近代化进程，奠定了此后重庆作为长江上游经济中心的基础。

2、兵器工业的独特贡献

“在重庆的工业体系中，兵工占据了中心地位。”西南兵工局兵工史专家刘登仕对此作过深入研究：

“至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大后方各省兵工厂共27家，重庆占17家，同时，拥有5000人的大厂全部集中在重庆，总计员工94493人，占当时全国兵工总人数的77%，这9万多人，撑起了我国抗战兵工三分之二的天！”

据北京中国第二档案馆的解密资料，抗战初期，战事激烈，械弹大量耗损。1937年11月，军政部上报国民政府，“战前库存械弹几乎用尽，余弹仅够20个师作战3月。”

据国民政府兵工署资料，8年抗战中，中国军队共损耗步枪80余万支、轻机枪49392挺、重机枪11456挺、迫击炮、榴炮6980门、子弹17.99亿发、各类炮弹颗近千万发。

依靠这些武器，抗战时国军正面战场共进行大规模会战22次，重要战斗1117次，其他战斗38931次。惨烈的战争带来武器弹药的巨大消耗，尤以1939年及大反攻时的1945年损耗最大，前者年耗子弹3.38亿发、手榴弹483万枚，后者年消耗战防炮、火箭炮等炮弹240余万颗。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的外援渠道全部被切断，重庆兵工人冒着日机轰炸加班加点生产，“上下一心，坚逾金石”。

据卢大钺统计，从1938年各厂相继复工至1945年抗战胜利止，重庆兵工厂共生产各种枪弹8.54亿发，步枪29.34万支，轻机枪1.17万挺，马克沁重机枪1.82万挺，火炮1.4万门，炮弹599万颗，甲雷43万个，手榴弹956万颗，各式掷弹筒6.79万具，掷榴弹154万颗，炸药包376万个；1945年生铁产量达48495吨、钢产量达18234吨。

“这些武器装备，为抗战胜利提供了物质保证！”

影响未来

第一次直辖对未来中国的影响

1、38所高校的黄金时代

到四川去！到重庆去！

重庆第一次直辖期间，成千上万的教授、学者、专家和学生从战火中的华北、东北、华东等沦陷区辗转千里来到重庆。

唐润明说，“从1937年8月起，以南京国立中央大学的内迁肇始，开始了我国教育史上最大规模的高校迁徙。”

国立中央大学、中央政治学校、国立交通大学、私立复旦大学等著名高校都来到了重庆，“当时迁渝高校达31所。”

唐润明提供的数据表明，战前重庆仅有高校2所，战争开始后，加上国民政府为适应战争需要相继在重庆创办的高院，“全市高校达到38所，近10万学子为重庆带来了生气。高校内迁还带动了重庆本地的教育发展。”

中央大学的学生们，借重庆南开中学体育场进行比赛

据考证，重庆的中等学校到1944年已增加到72所，学生25449人，为战前的3.6倍；国民教育学校到1945年增加到294所，比1940年增加了7倍。

这么多学校云集重庆，不仅在重庆历史上是空前的，在中国教育史上也是空前的，“重庆教育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2、重庆是“中国诺贝尔”的摇篮

随着高校内迁和一大批中央级研院所的来渝，包括国立中央研究院、中央地质调查所、中央农业试验所、中央工业试验所、西部科学院、中央卫生实验院、中国科学院生物研究所等。

另外，一大批著名科学家、学者也来到重庆。

包括陈省身、华罗庚、苏步青、竺可桢、、童第周、伍献文、贝时璋、施白南、李四光、李善邦、张天佑、马寅初、周谷城、吕振羽、曹禺、马宗融、梁宗岱、洪深、李仲珩等。

这些大家很多从事文化教育工作，让重庆的教育走在了全国前列。

基于此，重庆战时为中国的未来培养了一大批杰出人才。

笔者在重庆南开中学1941级校友名单上，赫然见到朱光亚、郭可信、侯虞钧、梁思礼等两院院士的名字。

美国华裔的老一代科学家和目前中国的顶级专家学者，换句话说也就是中国的诺贝尔们，如新中国蜚声世界的兵工专家俞濯之、卫星回收总指挥任新明、著名经济学家吴敬链、著名物理学家周光召、三峡大坝设计者黄伯明等，他们青年时代都是在重庆求学的。

许多青年学子在重庆完成了学业，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重庆的第一次直辖，诞生于伟大的抗战，它没有庆典，没有歌声，甚至知道的人也不多。

但由于抗战的推动，使它注定成为先进文化和生产方式的一次伟大变革！

它使重庆由一个封闭的内陆城市，从此真正走向开放，具有了云水襟怀和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请记住，它肇始于1939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