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些人血浓于水,因为蝇头小利而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人萍水相逢,却倾囊相助。
对此,朱晓深有体会。
她是孤儿,10岁以前父母相继病逝,她自然而然地跟了同村的大伯,大伯母卖了她家的房子,说反正没人住,时间久了,房子就塌了,不如卖掉。
朱晓没多想,她从心底里认为,以后大伯家就是她的家了。
大伯养了她,对她像亲生的,供她读书,大伯在村里博得了好名声,村长觉得大伯为人高义,有什么好事也总想着大伯。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朱晓时常被两个堂哥欺负,揪耳朵扯头发,大伯母从来置若罔闻,大伯偶尔说两句,但只是为了说而说,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朱晓12岁那年,14岁的二堂哥在午睡时,悄悄进了她的房门,半睡半醒之间,堂哥撩开了她的上衣,用手去摸了摸,她怕得要命,却假装睡着,还好堂哥只是看了看,就走了。
但这件事,成了一个刺,时不时刺她一下,从此她看到二堂哥就下意识低头耸肩,久而久之形成了低头的习惯,大伯母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一阵闷疼。
大伯母训斥她,“我们家苛待你啦,摆出一副受欺负的样子给谁看!”
朱晓哭了,却不敢哭出声,紧紧咬着嘴唇,咬到发紫破皮,大伯才轻飘飘地说一句,“好了,别动手。”
大伯母鼻孔冷哼,“生恩没有养恩大,白眼狼,一点儿不懂感恩!”
每次被大伯母骂,她都不敢哭,只能到晚上狠狠地在被子里哭一场。
朱晓收拾完碗筷,擦了桌子,迷茫地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
她忽然好想爸妈。
02
朱晓在大伯家只住到13岁。
13岁以后,她去了学校寄宿,每周可以回家一次,但她很少回去,她更喜欢去同学家里住。她是孤儿,学费全免,大伯给的生活费少的可怜,她也没有买过衣服,只能穿堂哥的旧衣服。这使她在学校很自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可是大伯母却压根不给她读书的机会。
大伯母从初三开始不给她生活费,朱晓只能去求助姨妈,姨妈日子也艰难,但表示可以供她读完初三。
可大伯母不允许,她说,“她户口在我家,你现在想帮忙,早干什么去了?”
姨妈只好作罢,只给了她一点零花钱。
挨到初三下学期,朱晓决定退学,大伯母还挺开心的,还给她介绍工作,让她去打工。临走前,大伯母破天荒地给她买了两套新衣服,还掉了两滴眼泪,为此,朱晓又感动起来。
不被爱的人,一丁点的好,就能使他们马首是瞻。
大伯母说:“你年纪还小,等工资发了存我这里,以后你要结婚了我就给你。”
朱晓没多想,一是觉得大伯母忽然变好了起来,二是觉得他们毕竟养了她几年,也是应该的。
朱晓在一家小餐馆上班,她舍不得花钱,除了生活费,其他都存起来,转给大伯母。大伯母对她的态度也确实好起来了。
朱晓打工第一次回去,大伯母做了好几个菜给她接风,朱晓又感动了,觉得这样一切都值得。从15岁到18岁,这3年朱晓所有的存款都在大伯母那里。
19岁这一年,朱晓谈了个男朋友,是餐厅里的厨师,叫付良,比她大2岁。
付良说,“你不要把钱转给她了,自己存着,钱要在自己口袋里才踏实。”
朱晓听了男友的话,当月发工资后,她没给大伯母,几天后大伯母打电话质问,她支支吾吾地说,她有银行卡了,打算攒点钱结婚。
大伯母破口大骂,没良心白眼狼之类的词不绝于耳,付良抢了电话怼回去,“你就把她当赚钱工具!替你两个儿子赚钱!以后一分钱也别想了!”
大伯母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匆匆挂了电话。
03
朱晓再也没打钱给大伯母了。
付良让她去买衣服,让她去花钱,享受一下自己赚的钱自己花的感觉,朱晓买了一大堆的衣服回来,一件一件地穿给他看,朱晓心里蔓延出了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付良提出要跟朱晓结婚,带她回了河北老家见父母,朱晓特别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也被人灌输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所以朱晓很期待嫁给付良。
只不过付良的父母不太喜欢朱晓,他们觉得朱晓是个孤儿,又没读过什么书,除了长得还行,其他方面都不行。
他们对朱晓态度不好,付良倒是跟父母抗争了,他说,“我也没什么文化,凭什么嫌弃她没文化。”
第二天,付良就带着朱晓走了。
付良说,“咱们赶时髦,裸婚!”
那时候,正在播《裸婚时代》,也确实流行裸婚,朱晓没多想就答应了。
朱晓打算带付良回去见一下大伯家,目的是拿回那三年的存款,再顺便拿一下户口本,可大伯母一听说她要远嫁,又是对她破口大骂,说她没良心,把她养大了,嫁那么远什么也不管了。
从前,朱晓只知道哭,但现在有付良在,他挡在朱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跳脚的大伯母。
“咱们来算算账,你们养了她5年多,花了多少钱你们心里有数,但你们卖了朱晓家的房子,加上朱晓打工三年存在你这里的钱。现在她要结婚,你还敢多嘴,我立马报警!”
大伯母被震慑住了,大伯自知理亏,让大伯母赶紧给户口本。
大伯母脸色铁青,拿了户口本,至于那三年的存款,她一口咬定没钱,给她儿子买房了,以后再还她。
朱晓本来就没想能拿到那笔钱,带着户口本走了。
付良还不甘心,“你真傻,居然把钱给她。”
朱晓说,“毕竟养了我5年。”
付良不再说什么,顿时心疼起她来,他抱着朱晓说,“以后,有我在,这里你再也别回来了。”
朱晓拼命地点头,眼泪一串串地掉。
04
朱晓跟付良拍了婚纱照,买了黄金对戒,请了两桌同事跟朋友,就算是结婚了,打算等朱晓到了年纪就领证。
付良对她是真好,有时候下了班,路上有积水,他都会蹲下来背她过去,朱晓用剪刀时受了伤,他比她还紧张,大半夜非要带她去打破伤风,回去的路上月色朦胧,他们手牵手,路过一盏又一盏路灯。
那一刻,朱晓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幸福。
结婚一年后,朱晓怀孕了,生产之前,付良叫她母亲来帮忙坐月子,婆婆不肯来,付良干脆花了三万块钱,让朱晓去了月子中心。
等女儿落地,婆婆那边才松了口,让他们出了月子,就回河北办婚礼,还给付良打了一万块钱,给朱晓补身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在出月子前两天,付良出了事,他工作的饭店煤气泄漏爆炸,付良当场殒命。
朱晓知道消息的时候,直接昏了过去。
原本等着儿子回家办婚礼的公婆,等来了儿子的死讯,朱晓觉得天都塌了,一夜之间没了奶,孩子哭得哇哇叫。
公婆来认领了付良的遗体,同时也拿走了他的赔偿金,因为朱晓跟付良后来一直没去领证,所以她连赔偿金都拿不到。
公婆让朱晓把女儿给他们,朱晓当然不同意,他们留下了5万块钱,就走了。
有同事劝她,别这么傻,把女儿给付良父母,她的人生还长着呢,留下女儿,她一辈子就毁了。
朱晓知道没有父母的孩子有多可怜,她坚决不肯。
朱晓抱着刚满月的女儿,回到她跟付良的出租屋里,窗外从白天变成夜晚,她也一动没动,要不是怀里的女儿,她真想随付良去了。
朱晓6岁没了母亲,10岁没了父亲,好不容易遇到了付良,他却早早离开了她,他们的女儿才满月就没了父亲,老天为什么要对她如此不公平。
怀里的女儿睡着后,朱晓才忍不住泪流满面。
05
朱晓一边做兼职一边照顾女儿,她学历不高,这些年一直在餐饮行业打转,大家知道她不容易,也对她多有照顾,可兼职赚不了多少钱,很快付良父母给的钱就花光了。
朱晓是在女儿一岁多的时候,认识的赵姐。
那年春节前,朱晓无处可去,就带女儿去河北看付良的父母,想找他们要点钱,顺便祭拜一下付良,可她没买到坐票,只得抱着女儿在火车上挤来挤去。
一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妇女,把座位让给朱晓坐,她说她带孩子不容易,20多个小时的车程,妇女跟朱晓轮流坐,她还帮朱晓抱孩子。两人一路上都在聊天,对于陌生人,朱晓情不自禁地说了自己的身世,像倾诉一般,什么都说了,说到付良时,不禁泪如雨下。
赵姐也掉了眼泪,她说,“你也太不容易了。”
赵姐也说了自己的事,她女儿3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一个人带着女儿,现在女儿已经上了高中。
赵姐的话,给了朱晓希望。
半夜到了站,车站附近的酒店都很贵,朱晓舍不得住,想挨到天亮,赵姐提出让朱晓跟她一起住,她是来出差的,公司可以报销。
河北的冬天实在冷,朱晓犹豫片刻就跟着去了。
赵姐订的酒店还挺高档,是标间,在前台朱晓特地看了一眼她的名字,赵姐让了一张床给朱晓母女。
起初,朱晓不敢睡着,她不是没有戒心的,但后来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朱晓辞别赵姐,留了她的电话号码,虽然两人萍水相逢,但赵姐却给了她温暖。她不想跟她在人海走散。
朱晓带女儿回去见了付良父母,他们对她们母女还算客气,一起吃了年夜饭。朱晓带女儿去了付良的墓前,朱晓忍不住狠狠哭了一场。
朱晓离开前,付良的父母,给了她两万块钱,让她以后别再来了,他们不会再给她钱了。
朱晓捏着两万块钱,沉默不语。
回去之后的朱晓,某天突然接到了赵姐的电话,赵姐在一家母婴连锁店做运营,朱晓可以去线下的店里上班,就是给小孩洗澡那种,上班时间短,收入比她现在高,她女儿可以放在店里的婴童游乐区,同事帮忙看着。
朱晓立刻就答应了,赵姐特地开车去接的她,帮她拎行李。
朱晓感动得直掉眼泪。
06
朱晓因为赵姐介绍,顺利入职。
赵姐还把自己闲置的房子腾出来给朱晓住,朱晓也很快就上手了,她上班就负责给小孩洗澡,女儿在隔壁婴童区,闲了她就可以过去看看女儿。赵姐偶尔下店,也会去看看朱晓,给她捎点水果。
朱晓真的很感激赵姐,第一月发工资的时候,她坚持要请赵姐吃饭。
赵姐推辞不过,只好去了。
不久后,赵姐的女儿苗苗考上大学,也邀请了朱晓,朱晓送了最漂亮的花束和最贵的果篮。苗苗叫朱晓姐姐。
朱晓说,“我叫你妈姐,你叫我姐,这算怎么回事?”
赵姐笑了,“你可别叫我阿姨,那你女儿得叫我外婆,我还没做好当外婆的准备呢。”
朱晓也笑了。
可是女儿叫赵姐阿姨,也很奇怪,所以,女儿还是叫了赵姐奶奶,赵姐对此很抗拒,可软糯的小女孩一开口,赵姐就应了。
后来她干脆放弃了,“奶奶就奶奶吧。”
她们就这样乱七八糟地称呼,但一点儿也不妨碍她们之间的感情。
赵姐经历过一个人抚养女儿的苦,自然也懂得朱晓的不易,两个人在茫茫人海相识,成为忘年交,这比有些所谓的亲情更珍贵。
朱晓一个没有家的人,因为赵姐有了家,赵姐不要房租,她还是坚持付给她。每年春节,朱晓母女,就跟赵姐母女一起过。
苦难的日子度日如年,幸福的日子光阴似箭,朱晓的女儿三岁后,开始上幼儿园了,她的时间更多了,不仅给小孩洗澡,还同时兼营业员推销员,业绩比别人高出一大截。
苗苗也完全把朱晓当成了姐姐,无话不说,连谈恋爱这种事不告诉赵姐,也要打电话告诉朱晓,朱晓特别喜欢听苗苗讲大学里的事。
日子安稳下来,女儿渐渐长大,朱晓觉得自己像一棵树,长出了根,她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她想,从她跟赵姐在火车上相遇开始,她们的缘分就注定了。
一晃就是10年,朱晓30多了,赵姐也50多岁了,她俩不像姐妹,倒更像母女了。
老了的赵姐,看上去更和善了。
今年春天,赵姐做甲状腺手术,苗苗在上海没办法赶回来,朱晓带着女儿去陪护,隔壁床阿姨问赵姐,“你孙女都这么大了。”
赵姐笑了笑,“是啊。”
赵姐还很得意地跟病友聊天,“我这孙女是在火车上捡的,你信不。”
病友一脸惊奇地看着赵姐,于是赵姐就把她跟朱晓母女的偶遇讲了出来,一整个病房的病友,都听得一脸认真。
朱晓在一旁听着,却湿了眼眶。女儿悄悄说,“妈,奶奶讲的是真的吗?”
朱晓点点头。女儿从小就叫赵姐外婆,朱晓没告诉过她原因,想等她长大了再告诉她的,没想到她提前听到了。
女儿走到赵姐面前说,“外婆你快好起来,等我长大了赚钱给你花。”
病友们听得哈哈笑,赵姐答,“好啊好啊。”
朱晓在一旁看着,内心一片柔软。
07
最近,赵姐开始操心朱晓的婚事。
她说,“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你还年轻,总得找一个。”
朱晓说,“那您不也一个人带大了苗苗。”
赵姐笑了笑,“我那是懒得找,一个人自在。”
朱晓说,“我倒不抗拒,只是没遇到合适的。”
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总是想起付良,如果他还在,该多好啊。
她梦到过付良很多次,他也让她再找一个,可她再也没遇到一个那么好的人了,也许未来她还会再找一个,也许不会,未来的事谁说的到呢。
今年夏天,朱晓接到了大伯母的电话,大伯去世了,问她要不要回去,朱晓找理由拒绝了。无论是她父母,还是大伯母一家,于她而言,都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他们确实养了她六年,她该还得也都还了,她再也不是从前任他们欺负的小女孩了,她也不欠他们什么。
这几年,朱晓也过得还算顺利,她从店员被提拔到了店长,去年也升了督导,负责好几家店的运营,这一切都离不开赵姐的帮助。
赵姐却说,这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
看着赵姐鬓角的白发,朱晓很是感慨,虽然老天早早带走了她母亲,但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给了她一个妈妈。
遇到赵姐,真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将来,她一定好好孝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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