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去医院照顾大姨，终于明白，医院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也是检验人性最好的地方。
大姨邻床是一个老大娘，能有80多岁的样子吧，老大娘是胯骨粉碎性骨折，等待手 术呢。
老大娘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坐在她身边的是儿媳妇，她有点讨好媳妇的意思，没话找话，跟媳妇聊着，今天几号了，外面天气咋样啊。
婆婆说什么？媳妇好像没听见，又好像不耐烦，她嘴里嗑着瓜子，有时摇摇头，有时点点头。
我的关注度在媳妇那儿，这媳妇长相真不咋地，但瓜子嗑得漂亮，有艺术范儿。
瓜子尖儿夹在两颗门牙中间，嗄啦嗄啦的，一会功夫，袋子里装的瓜子壳堆成一小堆，一看，个个都饱满如初，就好像还没有破壳的瓜子。
媳妇嗑得差不多了，瞄了一眼手机，站起来抖落身上的瓜子屑子，又用湿巾擦了把嘴角，俯身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开始麻溜地收拾瓜子壳，水果皮什么的。
媳妇照顾婆婆，还真有点打卡的感觉。
老大娘的女儿进来后，媳妇病了。
大娘的女儿来了，有点像踩着风火轮来的，很急，她左手拎着保温杯，右手拎一大包好吃的，还飘着菜香味呢。
大娘见女儿来了，眉眼间明朗多了，她两只眼睛盯着这一大包东西，骨碌转着。
女儿说：“妈，这些东西晚上吃，你媳妇不是给你买午饭了吗？”
大娘说：“啊，啊……”
女儿声音变大了，把嘴都张开360度了，重复着这句话，好不容易用手势，把一句话递进大娘耳朵里了。”
大娘听明白了。
原来大娘耳朵聋啊，我说媳妇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就是不开口说话呢。
二媳妇说：“姐，我肚子坏了，刚才都拉脱水，你来了，我回去了。”
二媳妇一脸痛苦表情，我却想笑。
女儿说：“你先别走，等我干完活的。”
女儿蹲下身子，在床底掏出一盆脏衣服，全是大娘的衣服，还有一个尿垫子。
女儿端着盆去水房了，媳妇急急赶两步，掏出手机后，站在窗前打电话。
电话里的人说什么我听不清，只听媳妇说：“先等等，等等，大姑姐去洗衣服了，马上就回来。”
媳妇挂了电话，两手插兜，在屋子里转着圈儿踱步，高跟鞋嗒嗒嗒地敲着地面，她不时地低头看表。
又推开病房门探出半个头，朝外面张望着呢。
一转身，缩了回来，背起小包要走。
大娘别看躺在床上不说话，但眼睛一直围着媳妇转转呢。
大娘的女儿进来了，端一盆衣服湿漉漉的，媳妇说：“姐，我肚子难受啊，明天早上回来换你啊。”
女儿一直没说话，她假装听不见，端一盆衣服去阳台晒了。
媳妇早都冲出门外了，溜了。
女儿晒完衣服，甩了几下手上的水，把手放在暖气上烙饼一样烙着一会，觉得热乎了，掀开大娘的被子，一阵功夫，眉头便扭着个大疙瘩了。
大娘说：“我拉了。”
女儿说：“你拉了咋不告诉二媳妇。”
大娘两眼瞅着天花板，不说话。
女儿和我说：“姐，我弟妹给我妈换尿布湿了吗？”
我毕竟是个外人，我如果说了什么，是不是破坏人家的姑嫂关系啊。
女儿见我没说话，又说：“姐，我妈中午吃什么了？”
我说：“一盒锅包肉，还有一盒海鲜杂拌，白米饭。”
我觉得这事应该实话实说，并且媳妇给买的午饭不错呢，又是锅包肉，又是海鲜凉拌呢，大娘吃得挺满足的。
可是，女儿听我这么一说，一下子火了。
我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吗？
女儿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大夫特意嘱咐，老人一定要吃糖尿病饮食，血糖，血压正常才可以手 术啊。”
我吓得不敢说话了，谨慎了一顿，还是捅出乱子了。
女儿端来一盆热水，先给大娘翻下身，又脱掉尿不湿，麻溜地给大娘擦洗下身。
擦完了，和我说：“一母养十子，z后擦屎尿的只有一个啊。”
女儿一声长叹，瞄了一眼母亲，母亲正举着手，看手指头上的戒指呢。
“丫头，还不到点吃饭吗？”大娘有点着急，糖尿病人饿得快啊。
女儿瞅了下表，摇头，摆手，大娘懂了。
门开了，小护 士进来测血糖。这一测，餐后血糖17.8。
小护 士说：“血糖高了，少给点吃的，包子，饺子，面条之类的别给吃哈。”
女儿说：“打从我妈患了糖尿病，我都快成半拉医生了，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早都烂熟于心了。”
小护 士走了，女儿打开了保温饭盒子，玉米面饼子，黄瓜凉菜，芹菜木耳，西兰花虾仁，看起来都是素菜，女儿却做得香喷喷的。
端在大娘跟前，大娘的眼光落在菜盘子里，变得凶了吧唧的。
女儿说：“医生不让你吃大鱼大肉，血糖降下来，好手 术了。”
母亲说：“你真赶不上我媳妇，二媳妇中午又是锅包肉，又是杂拌鱼的。”
姑娘火了说：“你有糖尿病不能吃好的。”
姑娘的声音太大，都震出回音了，也不知大娘听没听懂。
大娘吃了一块玉米面饼子，夹了几筷子菜？也不知道是菜不对她口味，还是没听懂女儿的话，以为女儿没给她好吃的了，哐一声给筷子摔了。
女儿弯腰拣筷子，门推开了，大娘的大儿子两口来了，手里拎着一包尿不湿。
大娘一看儿子和媳妇来了，脸上笑出一堆核桃皮。
女儿和哥哥，嫂子讲起刚才发生的事，嫂子拿着手机去外面走廊墙上拍了糖尿病禁忌，放大给大娘看，大娘看完，笑了，拍拍床边让大媳妇坐着。
大儿大媳妇，来了都是客，走一圈，看一看，就是没有一个掀开大娘被窝，看大娘尿了是拉了，这个活，好像天生就是女儿的。
女儿跟哥嫂抱怨了几句母亲，人家不愿听，起身走了。
女儿一阵啜泣。
掀开大娘的被子，大娘又尿了。
次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也不见二儿媳妇的影子，女儿忍不住打了电话。
女儿说：“不是开会都排好班了吗，你天天找我替，我家就没有事吗？”
电话里说什么，我听不见，但我从女儿的话里得知，二媳妇今天肚子可能更疼。
一母养十子，十子难养一母，过去人的思想观念，多子多福，现在看来，多子女的家庭，赡养和照顾老人多半是谁心软，赡养和照顾老人的担子就落在谁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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