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伺候失能老人的事情上，要么出钱，要么出力，要么闭嘴

我叫李淼，今年27岁，是一名在家办公的自由职业者。回想起一年前，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承担起照顾一位无助的失能老人的重任。是的，那位老人就是我的外公裴旭东。

淼淼啊，你二伯和三伯都已经尽心尽力照顾了外公这么久。但现在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务要打理，实在是难以长期在这里陪着。我妈妈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歉意，你能不能暂时接手照顾外公几个月？家里其他人会给你合理的补贴。

我内心百味陈杂。作为独子，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去照顾一位植物人老人。但转念一想，这位可怜的老人曾经是家中吃穿用度操劳的一员，我们理应以最基本的人性给予他晚节的关怀。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决定尽自己所能，暂时放下手头工作，来好好伺候伺候外公。

期间，外公偶尔传来几声低低的呻吟，听起来无比痛苦和无助。那一瞬间，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作为照顾者，我应该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和耐心，而不是被眼前的一切惹人怜悯的画面而动摇。于是我抬手擦干眼泪，望向家人示意我可以继续下去。

清洁和换药完毕后，家人们也都陆续离开了，把外公一人交给了我。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透过窗户注视着小区里那一排郁郁葱葱的柳树和行走的行人。此时屋内只剩下外公轻微的呼吸声在萦绕，我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感笼罩住了全身。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会被这枯燥乏味的生活所压垮吗？为了所谓的孝顺和责任，值得我这样年轻的生命被困在这四面墙的阴影里吗？一个个自我怀疑的念头在脑海中打着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说这只是暂时的，没什么好犹豫的。

虽然字词支离破碎，但我还是立即会反应过来，赶紧为他喂水或检查身体是否有哪里不适。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象着外公是否还保有一丝意识，能感知到我在他身边辛苦付出的一切。

很快，我的白天就被源源不断的清洁和换药工作填满了。没办法，即使有家人不时来探视，为了不让外公的身体彻底，我也只能时刻保持狼狈战斗在他的床边。每逢老人起身时，我就要暂时忍受着那股刺鼻的臭味，然后耐着性子帮他清洗干净。

有一次，当我正帮他擦拭私处时，他突然不受控制地滑了出来，浓稠的便渍弄脏了我的衣襟。我几乎当场就捂着鼻子跑到外面干呕起来。但很快我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的情况在所难免，我必须学会坦然面对。

就在我独自照顾外公的头几个星期，家人们还是时不时会来看望，问询他的状况。但渐渐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少了。我明白他们各自也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要打理，实在是难有多余的精力前来分担。于是，我开始尽量避免跟他们多有交集，生怕自己的一声无意抱怨，会让他们感到内疚或厌烦。

有时我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坐在外公的床边，看着他那副植物人状态的身躯发上一阵沉思。这个曾经是家中的老人家，如今竟沦落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我的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悲哀和怜惜之情。

那段日子里，我的生活几乎就是重复着上述的了。早上醒来就要为外公更换尿布，端详着他那因为久卧而浮肿的身体逐块检查是否有开裂的部位。之后就是漫长的清洁、喂水、翻身的循环。有时我会帮他按摩四肢，希望能促进他的血液循环。

如此一日复一日，我身心俱疲。但唯一让我还存有一线希望的，就是极偶尔的，我会在俯身贴近外公时，看到他眼睑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也许，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消失，那副植物人的躯壳内部，还倔强地燃着一缕生命的火苗。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小的意外彻底推动了事态的发展。那天我照常为外公擦洗身体，突然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清晰的嗯声。我当时被自己意外地吓了一大跳，手一抖，竟让外公的身子滑落在了床沿！

噢！天啊！我赶紧把他扶了回去，检查了一下并没有造成大的损伤，但我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我颤抖着拿起手机就给二伯打去电话，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你做了什么？！电话那头二伯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责骂，你们年轻人就是太过马虎大意了！我马上过去！

几分钟后，二伯和三伯咣咣地闯了进来，看到外公一切安然无恙后，才勉强平静了下来。但很快，他们就开始就我的这起疏忽大作指责。

你以为照顾人就是这么简单的吗？说不定已经给外公小命亏一了！

是啊，我们可千辛万苦才把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你这么一个闪失可全白费了！

我低着头站在一旁，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是的，我确实太过大意了，但我也曾为这位亲人竭尽所能地操劳过。他们凭什么如此苛责我？就连一点点的同情心也没有吗？

我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分明就是从外公口中传出的声音！而且这些清晰的语句，比之前任何时候他发出的那些无意义的呻吟都要有力得多。

我急忙跑到外公床边，看到他那双几乎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此时正紧紧盯着我，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说话。二伯和三伯也被这出人意料的一幕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

说到这里，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始剧烈地喘着粗气。我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刻，我无比庆幸终于等到了外公清醒的这个时刻。

外公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没说完。我心疼地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当初对他的怨懑在这短短一两句亲切话语的温暖中，烟消云散得一干二净了。

我听到这儿，更是泪如雨下。原来外公的意识根本没有离开，这段时间他静静地感受着我的一举一动和家人的种种不满。而今才终于释然地诉说出心里的担忧和愧疚。我多想给予这个可怜的老人一个拥抱，但又怕伤到他那副虚弱的身子。

我们几个就这样哭笑不得地陪伴在外公身边，好一会儿，才各自开始收拾起心情来。外公的这次发言无疑是给了我们当头一棒，令我们意识到了我们有多麽自私而忽视了这个家中老人的存在和感受。我把脸埋进手掌中，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从那之后，我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独自扛下照顾外公的重任，不再指望家人的分担了。虽然他们偶尔还是会来看望几次，但毕竟各有家庭和事业要操心。而我作为一个年轻单身的自由职业者，我的时间和精力都还很充裕，完全可以暂时放下手头的一切，来好好侍奉这位至亲。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外公的状况时好时坏。有些时候他会陷入深深的昏迷，让我时刻提心吊胆;但更多的时候，他却又奇迹般地从噩梦中苏醒过来，用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神注视着我。每每这时，我就会俯身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告诉他一些家里的近况或者我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

原来，这个老人之前的孤僻古怪，只是因为多年的社会历练和磨砺造就的一种特立独行的性子罢了。而内心深处，他对家人的挂牵和眷恋是如此的深重。正是因为视家人为宝贵的缘故，一旦发现我们的不闻不问和冷漠，才会那么备受痛楚。

就这样，在我无休止地照料和守护下，外公奇迹般地又撑过了一个个日夜。尽管身体每况愈下，但他那一点点残存的意识却从未消失。有时我会拉着他的手，反复地让他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外公便会咿咿呀呀地讲起他年轻时在外做生意的艰辛，或是我们这个家族曾经遭遇过的坎坷际遇。

听着听着，我对这个曾经默默操劳半生的老人，油然生出了一股崇敬和感激之情。是呀，正是有了像外公这样努力拼搏的上一代人，我们这些晚辈才得以安逸地成长。而今天的我，也该用尽自己所能，来报答这份养育之恩了。

外公对我无疑是慈祥的。每当我为他擦洗身体或喂食时，他都会时不时温顺地看一眼我，从那含着水汽的眼神里，我读出了无尽的感激。我想，我们对他的细心呵护和照应，外公都有目共睹，才会这般感怀和知足吧。

日子就这样在外公逐步走向人生终点的同时一天天过去了。半年之后，他的身体几近全废，对外界的反应已经微乎其微了。但我却丝毫不曾放弃对他的悉心照料。每天醒来，我都会想着接下来该给外公做些什么，好让他在这最后的旅程中多一些体面和温暖。

我心里一惊，连忙把他的身子扶正过来，看着他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

外公，您说什么？您哪里不舒服吗？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是哪里遗漏了需要处置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便一阵剧烈的颤抖。我吓得赶紧扶住他，看着他在我怀里痉挛般地抽搐了一阵，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松了口气，以为只是外公体力消耗过度罢了。

外公！外公！您怎么了！

我惊恐万分地拍打着他的脸颊，试图将他的意识唤回。可是无论如何，外公都没了任何回应。那一刻，我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我疯狂地按着外公的脉搏，可除了一点点最后的微弱跳动外，便再也没有了别的反应。

我终于意识到，外公就这样在我的怀抱中，安静地离开了人世。临终前，他吐露的那声难为你们原来就是对我们晚辈的嘱托了。尽管作为晚辈，我们每个人都曾带给过他不同程度的痛苦，但他临终前却仍旧是如此宽容和仁慈。

我控制不住地痛哭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拥抱着外公那具已经冰冷的身躯。我那颗年轻而火热的心在这一刻被生生掏去，只余下万念俱灰的空虚。我哭喊着，内心深深地为自己对外公的忽视和等闲而痛恨万分。

就在这时，二伯和三伯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他们看到我抱着外公的身体，面色狰狞地号啕大哭时，也随即跪倒在地，呜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挣扎着大喊，可心里其实根本不抱任何幻想。我只是不愿接受，外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们。二伯颤抖着拨通了电话，很快救护车便来了。几名医护人员过来查看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我们三个便如同行尸走肉般瘫坐在地上，无助而悲痛万分。良久，我才从彻骨的悲恸中缓过神来，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我踌躇着，走到外公面前，轻轻地摩挲着他那张放松而安详的脸庞。

我哽咽着，低声对外公说出了心里话。二伯和三伯也陆续爬了过来，泪流满面地亲吻着外公的手背和脚背，如同小孩般痛哭失声。

那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所谓的尽孝于亲，并不需要用金钱或是言语去衡量。每个晚辈，只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用最诚挚的爱心去侍奉年迈的长辈，哪怕那是无法使用语言交流的孤独苍老，同样也是对世间最大的孝义了。

对外公的离世，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如有世上最大的担子终于卸下。从此，我们将以外公最后的教诲为镜，用极大的诚心善意对待身边每一个需要被爱护的生命。不论是年迈老人、病患或弱势群体，我们都当以有求必应、不遗馀力的态度去爱护他们最后的尊严。

这样，才不会辜负了外公暌违多年的那声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