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诗《长恨歌》谱写了一曲天上人间心心相印的帝王爱情之歌

白居易（772—846），唐代诗人。字乐天，晚年号香山居士、醉咏先生。祖籍太原（今属山西）人，后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贞元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年间任左拾遗及左赞善大夫。后因上表请求严缉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凶手，得罪权贵，贬为江州司马。长庆初年任杭州刺史，宝历初年任苏州刺史，后官至刑部尚书。在文学上，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其诗语言通俗，相传老妪也能听懂。与元稹常唱和，世称“元白”。有《白氏长庆集》。

《长恨歌》写于唐宪宗元和元年（806），距发生“安史之乱”的天宝十四年（755）已经相隔五十年了。当时白居易三十五岁，任盩厔（今陕西省周至县）县尉。有一天他和友人陈鸿等同去仙游寺游玩，谈到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很有感触，回来后写下这首诗。他的好朋友陈鸿在此基础上专门写了一篇《长恨歌传》，也成为同样出名的作品。

长恨歌

（唐代）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首长篇叙事诗以叙事和抒情结合的手法，生动形象地叙述了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的爱情悲剧，表现了唐玄宗的入骨相思和对爱情的坚贞专一。塑造的人物有血有肉，读来亲切而又真实可信。从结构上看，全诗可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写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生活，并讲述了由此带来的荒政乱国的情形以及安史之乱的爆发。唐明皇在骊山华清宫迷恋杨贵妃，贪色误国，过着穷奢极欲、乐而忘忧的糜烂生活，杨氏兄妹以色邀宠，弄权乱政，以致引起“安史之乱”的爆发。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汉皇想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妃子，在他的御宇内多年都没有找得着。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杨家有个好姑娘刚刚出落成人，养在深深的闺阁里还无人发觉。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上天造就的丽质不可能被长久埋没，果然有一天被选在君王的宫廷。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回眸笑一笑就生出千娇百媚，那六宫美人顿时个个黯然失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初春明皇送她到华清池入浴，美玉般的肌肤被温泉水洗过后更像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侍女扶起了她娇生生的柔躯，这才是最初承受君王宠幸的序曲。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乌黑的秀发衬着花容，满头珠翠集聚，绣帐里暖烘烘地欢度着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只恨春宵太短酣睡到日上三竿，温柔乡中明皇从此不忍离去上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承受君欢伴君饮宴一刻不停，春天随着出游，夜晚里专门陪君眠。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后宫的美女总共不下三千人，对三千的宠爱如今却由她一人独领了。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她夜夜精心妆扮博取君恩，玉楼上恣意欢饮，君王醉中焕发青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姊妹兄弟跟着她平步青云，个个富贵煊赫，令人羡慕的光彩出现在杨家门庭。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遂使得天下父母怦然动心都改变了心愿，不愿生下儿郎，宁想生个千金。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骊山的华清宫高高地耸入青云，妙如仙境的宫乐随风飘送，处处都能听到。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丝竹和着轻歌曼舞多美妙，明皇如醉如痴整日欣赏，看她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突然间渔阳的战鼓杀声响起，传来叛乱的警报，惊破了醉生梦死的《霓裳羽衣曲》的音调。

第二部分写杨贵妃在马嵬驿兵变中被杀，以及此后唐玄宗对她的思念，表现了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感情坚定不移。它用大量笔墨写西逃成都、马嵬兵变缢死杨贵妃时唐玄宗的不忍和依恋；写入蜀后他的悲伤和思念，以及战乱平定，回京路过马嵬时君臣相顾流泪；又写他回到京城后，由春到冬睹物思人的痛苦。所有这些，都具体写出了“长恨”的情景。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都城也免不了战祸骚扰都扬起烟尘，逃难的皇家队伍奔向了西南蜀道。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天子的翠华龙旗仪仗飘飘摇摇正走忽停止，西出长安才不过百里之遥。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护驾的卫队不肯行进，明皇无奈下诏，忍痛把宛转蛾眉缢死在马嵬坡。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她头上花钿抛撒满地无人去收起来，还有那华贵的那白玉簪，那金凤钗，那珠翠翘。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君王面对此状掩面无力挽救，一步一回头，止不住血泪相交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萧瑟的秋风卷起凄惨的黄尘弥漫，登上云中曲曲栈道直向剑阁登攀。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峨嵋山底下一片荒凉，路上不见人，旌旗黯淡无光太阳也乏力少神。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碧绿的蜀江流水绕着青翠的巴山，就像那明皇朝朝暮暮的思念之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行宫中看见暗淡月色明皇就觉是伤心颜色，夜雨里听见铃响也是肠断声音。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时局好转了，帝辇回返，路上经过马嵬坡，不禁盘桓不忍就离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仍旧是这马嵬坡下荒凉的泥土，她长眠着，再不见爱妃玉颜生还。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君看着臣，臣看着君，无不心酸，失魂落魄地向着京城长安信马走回。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回京后看见宫苑犹存旧貌，太液池的荷花盛开，未央宫的柳条随风摇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荷花像她的脸，柳叶如她的眉，面对这一切叫人能不泪抛？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不论是桃李春风，丽日高照，还是在雨打梧桐的秋宵。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西宫南内都已长满了凄迷的衰草，满阶的红叶堆积谁也无心打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当年梨园的弟子新添根根白发，椒房的女官们一个个红颜变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黄昏寝殿的流萤令人悲愀，孤灯一盏灯草挑尽，依然难以睡着。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迟迟更鼓再也送不走慢慢长夜，银河明亮好容易迎来一个白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冷冰冰的鸳鸯瓦上结满了霜冻，寒生生的翡翠被何人来共用。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到如今生死别离已过了一年整，她的魂魄还从来未曾到过梦中一遭。

第三部分写道士帮唐玄宗到海上仙山寻找杨贵妃。方士上天入地，寻找杨贵妃的魂魄，她诉说别离的悲痛，回忆七月七日的山盟海誓，就使这“长恨”更显得刻骨铭心。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有一个临邛的道士在京都作客，他能用虔诚的心招回来死者的魂灵。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他有感于明皇思念的深沉，就派了个手下方士去细细找寻。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那方士驾驭云气冲上高空如闪电般驰奔，上天入地四面八方到处寻找了个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上至青天碧霄，下至黄泉地层，两下里渺渺茫茫怎么也找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忽然听说海上的蓬莱仙境，仙山虚无缥缈，若现若隐。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精致的楼阁上漾着五色彩云，楼中住着许多柔美轻盈的天仙。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其中有一位仙女的芳名叫太真，雪肤花貌，仿佛就是要寻找的人。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在金阙的西厢轻敲玉做的门，叫小玉转告双成速去报知太真。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侍女们通报来了明皇使臣，仙帐里猛然惊醒了酣睡的太真。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她激动得披衣推枕离床，来回乱走徘徊不定，掀开了道道珠帘，座座银屏。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她半偏着云髻，醒来困态犹存全都不管，顾不上扶正花冠就急忙下堂出迎。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长袖被风吹得飘举轻盈，还像当年“霓裳羽衣舞”的情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她寂寞忧伤的花容泪水纵横，如同春天的一枝梨花沾满雨水。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她含着无限深情向君王转禀，诉说自别后声音容貌都渺无踪影。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断绝了昭阳殿里无限的恩爱情，独自在蓬莱宫中难挨漫长的仙辰。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经常回头向下遥望热闹的人间，看不见长安城只看见茫茫雾尘。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只有拿当年的旧物表一表寸心，请将着钿盒金钗带到君王面前。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金钗我留一股钿盒也留下一扇，擘金钗分钿盒是为了表明誓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只要君王心如金钿般坚定，天上人间的人儿总会有重逢的那天。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临别时又托方士殷切把话传捎，其中的誓愿只有我和君王知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那一年七月七日在骊山长生殿，夜阑人静我二人私下订立誓言：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上愿作双飞相依对 比翼鸟，在地上甘为同生共死的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也总会有穷尽的时候，这生死长恨绝没有终了的日期！

全诗叙事抒情结合、语言流畅精炼、音调优美和谐，情节曲折离奇、婉转动人、缠绵悱恻，故事剪裁得当而不露痕迹、交待重大事变简捷明了、起伏变化处又连接紧凑，对仗工整而朗朗上口，许多句子往往一读成咏，成为流传千年不衰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