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燕：年龄焦虑、容貌焦虑，真没必要！别整天喊自己是老阿姨 | 对话

对话 · 吕燕

以下为采访摘要

大家太过容貌焦虑

和年龄焦虑了

42岁的吕燕有很多标签：模特、演员、设计师、企业家……同时她也是女儿、妻子和母亲。

田川：你喜欢现阶段的自己吗？
吕燕：我一直都喜欢。有几个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做成的？困难肯定有，做哪一行都会有。有时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到天花板了，做不下去了，开始自我怀疑。但你熬过去了，立马豁然开朗，觉得也没那么困难，自己能做的事情还很多。

2023年秋天，吕燕的服装品牌在上海举办了一场异常隆重的“十周年大秀”。吕燕亲自联络，数十位与她前后成名的中国模特，受邀参与了这一次服装秀。T台之上，年龄层跨越20岁，30岁，40岁，50岁。几乎是一部中国模特的历史。以压轴的超模为例，2023年，马艳丽49岁，瞿颖52岁，琦琦56岁。“初代国模”重现江湖，吕燕的“十年大秀”，成为热门文化现象。

△吕燕个人品牌 十周年大秀

吕燕：没想到可以上那么多热搜，还有人问我是不是花钱了，我说我没钱。我觉得就是引起大家共鸣了。其实很多人已经对“白幼瘦”，对虚假的美好反感了。你看琦琦的状态多好，瞿颖、马艳丽她们的精神状态，这才是大家应该看到的，各个年龄有不同的美。
现在大家都太过年龄焦虑，太过容貌焦虑了。我身边的小姑娘聊天说“40岁的老阿姨……”我说你们在说什么啊，我40岁了，我是老阿姨吗？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们就会说燕姐，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大家还是觉得年龄好像就代表了一个界限。
我当年做模特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去奢侈品面试，她的前台是一个70岁的老太太。我当时就想，我老了能有她一般优雅就满足了。她特别认真，一头金发波浪一丝不苟，戴着一对大大的金耳环，穿了一身红色套装，很高级。在她面前就觉得自己渺小。我这场秀就希望带给大家“大女人”的感觉，不同年龄大家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创业十年，除了新冠大流行期间，少办了两场秀，吕燕的公司已经做过十多场服装秀。

田川：办服装秀盈利吗？还是其实都在倒贴钱？
吕燕：办秀是要贴钱的。
田川：但是每年你都倾尽全力地做，时装秀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吕燕：秀是一个很好的发声点，因为它聚力。我们没钱投广告，但你要发声，秀就像是我们的广告投入。每年大秀我都会请一两百个我的超级VIP来，你要给他们看你在做什么。可能很多衣服就是秀款，不会在店里卖，但我想给大家一个态度。因为我的客户群都是“大女主”，我觉得这样可能会更吸引她们。

人生的每一个关键时刻，吕燕都会主动选择，然后独自奋斗。包括她的法国籍丈夫，也是吕燕主动追求的。“勇敢尝试”，吕燕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吕燕

1981年，吕燕出生在江西省德安县一个萤石矿场。家境普通，爸爸是理发师，妈妈家庭主妇，吕燕是老大，还有一个妹妹。15岁，吕燕离家去省会南昌，上技校，学财会。16岁，长成了1米78米的大个。18岁，她去北京，从模特公司的勤杂工做起，扫地，挂衣服，给上场的模特们拉拉链，也从事零散的模特工作。

吕燕：小时候电视上只有中央一、中央二。当时片头里的天安门都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头像也会发光。那时候我们小，不觉得是特效，就觉得去天安门看到的也应该是金光闪闪的。印象很深，当我在北京西客站下车后，我说周围怎么灰头土脸的。街道大，广场也大，但完全没有金光闪闪的感觉，和想象中不一样。

吕燕说，北京再苦，也不会比乡下苦。18岁的吕燕，有了实惠的大馒头，干净的卫生间，烫手的暖气片，还有脑海中朦胧的未来。纯属偶然，造型师李东田和摄影师冯海，看中了作为替身上场的吕燕。那是1999年，这张惊世骇俗的巨幅照片，耸立在北京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上空。有人以为它是治疗雀斑的广告。

吕燕：当年做模特对我来说都是希望，觉得未来是美好的，就穷乐。

△吕燕

李东田告诉吕燕，法国大都会模特经纪集团有经纪人来北京找中国模特，她可以去他们下榻的酒店看看。吕燕真的去了新侨饭店。在酒店大堂，经纪人注意到吕燕，当即决定邀请她去巴黎，而吕燕欣然接受。几个月之后，19岁的她孤身一人来到巴黎。那时她不会一句法语，也不会一句英文。吕燕凭着一个快译通，一张地图，一本自己的相册，还有内心的一腔孤勇，她用双脚走遍巴黎，争取一个个面试的机会。

很快，吕燕与法国著名经纪公司签约，成为第一个在国际T台站稳脚跟的中国人。第一个月，吕燕就赚了两万法郎。那时候吕燕全家一个月的收入只有五六百元人民币。她怀疑手里的钱不是真的，只有到市场上买到了东西，她才知道那一切不是梦。

田川：你适应巴黎的生活吗？
吕燕：适应，我觉得我到哪儿都行。
田川：一路以来谁帮助你最多？
吕燕：我觉得是经纪人。
田川：你一直没换过经纪人吗？
吕燕：没有，我去巴黎后就是她带我。她带着我去她家，把我当孩子一样，然后就成家里人，成朋友了。

几年当中，她是巴黎成绩最好的东方模特，走过很多大牌秀，做过奢侈品代言，为国际大刊拍过封面，吕燕的大幅广告贴在了卢浮宫和蓬皮杜艺术文化中心。在巴黎，吕燕第一次感受到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也学会了用多元包容的眼光看待世界。

吕燕：我当时住在模特公寓，一共住了4个姑娘，我跟一个西班牙姑娘特别好，因为只有她吃瓜子。我当时带了瓜子过去，其他女孩觉得你又不是鸟，为什么吃瓜子。因为西班牙人也吃瓜子，所以她就觉得特别好吃，我俩就吃一块儿去了。她很高，1米84 ，出门我就喜欢挽着她走，这在中国很正常。但是经纪人有一天就抓着我的手，特别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知道我很爱你们，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讲，你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来巴黎两年也没交男朋友，如果你喜欢女孩也没关系，可以跟我讲。我说啊？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那时我才知道，在巴黎跟女孩出门不可以挽手，人家男女关系方式跟我们不一样。但是经纪人就会鼓励我们多去谈恋爱，多去交朋友，这样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我们会觉得好女孩怎么可以多交几个男朋友呢，这就是巨大的文化差异。
田川：那有因为经纪人的这句话多交几个男朋友吗？
吕燕：倒也没有，不过也交了几个。

相比于大多数同行，吕燕十多年的模特生涯堪称漫长。“模特儿是时尚产业链上的最末一环，命运把握在别人手里。”从巴黎到纽约，吕燕不断尝试模特以外的工作机会，学着做幕后的决策者。她主动向中国的时尚杂志提出，可以免费做编辑，协助杂志在法国的工作。
从造型、策展，做编辑，做策划，到借场地，找模特，找摄影师等等杂务，吕燕都可以一个人搞定……没有工作的时候，她读书，旅行，逛博物馆，吸收关于美的一切。随着年纪增长，知识和见识也在增长。吕燕说自己没有什么高潮和低谷，这一路都是在平稳缓慢地往上走。

取悦自己 年龄不是界限

2023年，吕燕的自媒体账号上，讲过几个“老模特”的故事。当年一同工作的“老模特”们，重聚在巴黎。她们每个人的赛道都发生了改变。
吕燕说，二十几年前我们在同一时间开始做模特，大家都说模特是老天赏饭吃，我们是大家口中的“花瓶”。二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有了各自的身份转换，我们用时间和自己的经历来证明了我们不仅仅是大家口中的“花瓶”。

吕燕：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她结婚的时候我特意飞到洛杉矶给她当伴娘。婚礼上，我是第一个走进教堂的人。后来我生完孩子去洛杉矶拍品牌广告的时候，看到她就在家里没工作。她老公在一个特别有钱的艺术家庭，所以也不工作，一辈子没工作过。我就觉得我朋友不再是当年的样子了，那时候她也是模特，然后又去唱歌，还想搞自己的乐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觉得这不是她的本性，所以她过得不开心。
后来我跟她说的其实有点难听，我说你就在这儿等死，等着继承遗产吗？这样不行，你得有自己的工作，你就给我当制片好了。先学习一下，然后我给你介绍一些中国杂志，他们希望在这边拍东西，但不认识人，你正好可以帮忙，她说太好了。后来她跟我说，如果不是你也没有我的今天，现在她在迪斯尼工作。

吕燕的视频博客，大多是用自己的手机拍摄的。没有团队，没有脚本。拍摄完毕，交给公司的同事剪辑。

吕燕：有的时候会再来个人帮我拍，不然我没有办法出现在镜头里。

这些视频当中，有家人，有朋友，有上山下海，也有和全世界做生意。不过，吕燕不喜欢拍摄各种时尚圈里光鲜亮丽的派对或者活动。在她看来，这些引人瞩目的大事件，缺乏内容。

吕燕：我做模特的时候参加过很多很大的派对，大差不差都一样，挺没劲的。越繁华，回家后就越觉得孤单。你一个人也没记住，大家都在打招呼，也不正儿八经地聊时事。
田川：但可能有的人就会想把这种华丽的，体面的生活状态分享出来。
吕燕：但那不是真实的生活。我就跟我的姑说，我还是想拍一些有内容的东西，把我喜欢的，好的东西介绍给大家。

娘们

2010年，快30岁的吕燕，回到中国。吕燕说，做模特已经做得没劲了，没有主导性，被人挑选的行业，给不了她安全感。正在上海筹备公司的时候，吕燕发现自己怀孕了。孩子顺利降生之后，2012年6月，吕燕抱着5个月大的宝宝，又一次出现在时尚杂志的封面上。

田川：生完孩子后你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吕燕：尺寸大了一圈，体重增加了10斤，但这是没办法的，好在我倒不是说一定要自己骨瘦如柴。特别是做公司之后，你还是得有一定体力，不能太瘦，也不能生病。

△吕燕与儿子

孩子上了托班之后，吕燕终于腾出手来，在2013年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一边带小孩，一边创业。在世界工厂，做全球化的生意。一开始公司只有三个人，送货还要吕燕自己开车去送，用了四年时间，终于告别亏损，实现盈利。长年累月，吕燕每天都是6:30起床，没有其他业务的时候，吕燕总是第一个来到公司。在上海老城区的这栋三层高的老房子里，妇女能顶半边天，不只是口号。公司上百员工，绝大部分是女性。

吕燕：我们很幸运，如果不是在中国，我可能没有机会做这些。
田川：我刚才还在说你们太勇敢了，我是学服装设计的，我知道要做一个企业有多不容易。最开始你也特别拼，要自己跑面料商、供应商还有工厂。
吕燕：现在也是，因为我们对供应链要求特别高。当初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们的供应商层次也相对低一点，那时候我要去求人家接单。但以我们现在的体量，他需要我们的单，大家就更能站在平等的角度谈。合作中发生不愉快的供应链我也会淘汰掉。

吕燕的衣服大多是“大女主”风格。自信、干练、优雅，取悦自己，不必取悦他人。就像吕燕一样。

自从做品牌之后，完全由自己主导。吕燕坦率地承认，自己“喜欢掌控感”。完全控制产品的每个环节。同时她也面对着无穷的挑战。吕燕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一样，越打越有劲。

吕燕：我们之前的一个面料供应商，当时跟他订了几百米面料，不太满意。他就跟我说，你这么小的单要求还这么高，你站远看是一样的。我就觉得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他不愿意挣费劲的钱，但他没想过，我要求高，同时也会让他变得越来越好。很多人都习惯待在舒适的环境里，我只要点一下机器，它就会每天转每天转。哪怕每件只赚1块钱，我做1万件，那就是1万块。如果他今天特别费劲地做了我要的东西，可能1件就可以赚50块，但因为要花很多心思，太繁琐，他就不愿意。
这是眼光短浅的问题。大家现在越来越多元化，越来越要求精致。比如大家开始提到环保，不想更新换代那么快，希望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你不求质就会被遗忘，再想追上来已经没机会了。这都是发展过程，我相信每个国家都会经历，我们是正好赶上了变化特别快的时代。

十年过去，店越开越多，客户也越来越多。哪怕新冠流行的几年中，吕燕的公司没有减薪，没有裁员，她自信地说：“我还是一个好老板”。

吕燕：跟以前比，现在的货运和汇率涨了快20%，这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我们的利润可能都没那么多。不了解的人会觉得你做得特别好，但其实不是。我跟团队说，大秀做完，大家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吕燕形容自己是野草，“打不死，压不死，火烧不死。”

△吕燕

田川：10年过去，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吗？
吕燕：第一次参加面料展的时候，人家对我说，你是从中国来的。他不愿意接待你，觉得你都是抄袭的。但今天，他们是邀请我有机会的时候去工厂看看。人都是这样，不了解的时候是带着成见看你。当他来中国看了我的秀，看了我的店铺，了解我之后，他自己就会有对比。

吕燕在全国有30多家直营店。她跑店面，担任“一日店长”，亲身接触不同的客户。这些消费者来自各行各业，经济独立的女性。有律师，白领，企业家，也有主持人，或者大学教授……她们不仅有独立的事业，也有独立的想法。

吕燕：现在的女性更多是取悦自己，我觉得好，很重要。女性穿衣服不再像当年都是为了取悦男人，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
当代女性承担的社会角色其实挺多的，不但要做好妻子，女儿，妈妈，还要做企业里的领导人或员工。她不是单一的，她的身份转换可能比其他人要多。当我的客户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越来越认定她们的定位就是大女主，她们有独立思想，知道自己要什么。

吕燕说，客户们各有不同。相同的是，年龄不再重要。

吕燕：我觉得现在年龄已经是一个很模糊的界限了，50岁的状态一点不比30岁的差，而且她有经济能力了。反而有些年轻的小姑娘，总喜欢把自己往老成打扮。

制作人：张燕

编导：王劼

编辑：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