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好前妻

1

胡克提出离婚时，我整个人都蒙了。我是个后知后觉、没心没肺的人，要不是他直说，我都不知道这段婚姻在他眼里已千疮百孔。

胡克说，自我当上妇产科主任后，整天埋头工作，一个月才动一次家里的锅瓢，女儿直接甩给他老妈，他老爸去世时我忙着评级面都未露……如此种种罪状，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不称职媳妇。

我被批评得思维停滞，呆呆地说：“离婚你已经决定了？”

胡克坚定地点点头，这时，电话来了，医院来了个危重孕妇，人命关天，我只好急吼吼赶去医院。等半夜三更做完手术回来，胡克不见了，桌上放着他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在忙碌的工作夹缝，我把字签了、把证办了。我要求把女儿留给我，胡克没反对，还答应如果我不方便，随时送去他那里照顾。

整个婚离得悄无声息，疑似在梦里：我真的已经离婚了吗？真的是个不称职的媳妇吗？

婆婆不知我们离婚的事，继续照看我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家里常常就剩我一个人，我宁愿呆在医院值班室里，至少那里有同事和病人陪着，好让我忘掉自己已成孤家寡人的事实。

一天，快递送来一个胡可的包裹，白天忙得忘记了，想起打电话时已是夜里11点，胡可接到电话很是惊慌：“你什么事？这么晚？”

电话那头，一个清脆的女声：“谁啊？”

我呆住了，这么快他身边就有了其他女人？我控制住疑问和激动说了原因，胡可明显松了口气：“谢谢啊，我明天去取。”

我一晚上没睡着，离婚才半个月，他就有了新欢？

第二天见了面，胡可表情闪烁，对我一再道谢，还送了一盒贵得要死的进口猕猴桃。我开门见山地问：“她是谁？”

胡可尴尬地笑：“一个客户，你知道的，我公司晚上也忙。”

我再后知后觉、没心没肺，也知道那女子与胡可关系非同一般。电视上这样的桥段太多，丈夫为了快速换人，给前妻罗织许多缺点，亏自己还一个劲儿自责没做好人妻本分呢！

想着想着，我的心口痛了。

周末，女儿回来了，她对我们离婚的事浑然不知，围着我撒娇：“妈妈你好久没去看我了！奶奶最近腿老痛，说是风湿性关节炎……”

婆婆一向待我好，照顾女儿更是费了不少心，一个月前有老中医给了我一盒秘方膏药，本来准备给婆婆送去的，一耽误就耽误到离婚了。

该怎么对待前婆婆呢？“扪心自问，凭心做事。”我这样想着，决定带上水果点心去送膏药。见了婆婆，刚开口叫声“妈”，又咽回去一半——还能叫“妈”吗？我不能当什么也没发生。

2

我和胡可离婚的事，终于还是曝光了。

科室一个女同事欲言又止地问：“主任，跟您说件事您别怪我多嘴啊，您丈夫也算有钱人了，会不会也沾了有钱人的坏毛病？比如，找小三。”原来，她撞见胡可和新欢亲昵地招摇过市。

我忍着眼泪和屈辱：“我们离了。”

“离了？！那女人除了年轻点儿，哪点也不如您啊。算了，您别伤心，这种三心二意的男人不值得。”

同事安慰的话让我听了如同掌掴：难道自己这么倒霉，胡可早搭了小三？我做媳妇不称职并不是主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离婚的事立刻传遍妇产科。妇产科女人多，不缺怨妇，你一言我一语将胡可这个负心汉咒了个祖宗十八代。

我不想说话，到这种时候，说前夫坏话有什么意义？

一个产妇的母亲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悄声安慰我：“夫妻没做成，就做个好前妻吧，冤冤相报何苦来，好歹给孩子一点面子，这世道谁离了谁都能活。”

做个好前妻？婚都离了，还在意做什么样的前妻吗？算了，和胡可还有血脉相连的女儿、和婆婆也有感情，为了一老一小，更为了自己，让一切息事宁人吧。

婆婆没多久也知道了这件事，给我打来电话：“闺女，胡可对不起你，你可要挺住。”

我哽咽地说：“妈，我挺好的，我们以后还是一家人。膏药还好用吗？好用下回我再去要。”我不知道能不能和婆婆继续从前的情谊，也许很快就会有新媳妇来代替我，我只想凭心做事，再怎样，婆婆是无辜的。

晚上回家，门卫给我一个包裹，是胡可送来的皮鞋，他在纸条上说：“谢谢你对我妈的照顾，夫妻做不成，我们还是朋友。”

我只有苦笑。

3

那年轻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结。还没等我去打听她，她倒自己跑上门来了，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青春逼人。

她说话很客气，眼神里却掩不住的警戒：“姐姐你叫我晓薇吧，我们可以聊聊吗？你要是忙我在外面等你。”小护士在旁边瞧出端倪，故意撞她一下，翻个白眼：“谁这么不长眼？”

我用眼神制止了小护士。这医院里，我看过太多正宫偏房、前妻后妻撕破脸的狗血场面，只能让人笑话。

晓薇果然不是善茬，摸着自己的肚子细声细气地说：“三个月了呢，定点医保就是在你们医院，姐姐请你高抬贵手别难为我们，我嫁胡可那么老的男人也很委屈的。”

天下竟然还有这么没脸没皮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救死扶伤是医生本分，哪来的难为，你想多了。”

“真的？那我就叫你接生吧。你知道老胡为什么这么痛快放弃女儿的抚养权吗？因为他想要我肚里的儿子。”晓薇夸张地娇笑。我生生忍住怒气，回她一句：“是男是女说不准。如果你选择我们医院，我会尽职——你对我很放心吗？我的医术也不高明。”

回到家，我将胡可睡过的枕头狠狠砸到地上。

转头，胡可发来短信：“晓薇不懂事，你别介意，看在她年纪小，别放心里了啊。”

这是在道歉，还是在炫耀新妻年轻？我没有回，既然自己已是前妻，就做好前妻的本分吧。

医院里有个女病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很凄惨：“我怀孕期间他居然搞外遇，我心意已决，孩子百天后就和那个贱人离婚！”刚生产的产妇不能情绪激动，我以医生的口吻要求她立刻停止哭泣，哪知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劝着劝着，我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世上不幸的人何止我一个。

我问女人离婚后怎么办，她咬牙切齿：“我要让他净身出户，永远别想看着孩子！如果不是杀人犯法，我会杀死那对牲畜，我饶不了他们！”

我轻叹一声，何苦来。

产房里展开“前妻”的话题，有的前妻忘不了旧情整日郁郁寡欢，有的为财产为孩子与前夫闹得人仰马翻，有的急于走出感情困局匆匆再嫁……

小护士凑过来问：“主任，您想做哪种前妻？”

我想了想，说：“我只想做最轻松的那种。”

4

离婚三个月，我渐渐走出了离婚的阴影，这是我人生路上的一段伤口，伤口虽流血，但总会好的。

傍晚，胡可喝醉了，他拧开了房间门，离婚后我也没想起要换一把锁。

“我想和你聊聊，我们好歹八年的夫妻。”

我没吭气，桌上有菜，难得自己为自己做一次菜，胡可坐下就吃，我也没有拦他，这个男人坐在桌上多年了，现在却成了客人。

胡可说了很多话，他数落我不是好妻子，光知道工作，不关心他、不体贴他，更不知道撒娇打扮、调情说笑。然后他又数落自己，受了年轻女孩的诱惑，如今发现新人缺点也不少，疑神疑鬼、蛮横无理，和他老妈也处不来。

“她跟我大闹一场，说要去打胎。当初离婚就是因为她怀孕了，她要是真去打了孩子，我也就轻松了。”胡可说着，伸手握住我。

我没动弹，八年的夫妻，不管离不离婚，也像左手摸右手。“别这样。她年轻，爱你才会失去分寸，她肚里的孩子也是你的骨肉，你要珍惜。”

“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如果爱，不是这种表现。”胡可有点急了。

我淡淡地说：“爱也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只是前妻，我以前没有做好你的妻子，现在只想做个好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