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压、内卷、低薪、过劳” 日本动画面临人才危机

综合编译 王梓

日本庞大的动漫产业已成为其文化符号之一。日本政府旨在向海外传播日本文化的“酷日本”战略、利用官方发展援助项目推广动漫产品、向第三世界国家免费提供日本动漫的“动漫外交”等，都显示出日本对其动漫产业的信心。这些动漫作品中不乏积极向上、充满活力的主人公，日本的动漫创作环境却以“高压、内卷、低薪、过劳”闻名。近日公布的行业调查数据再次揭示了这一点。

日本动画创作者协会（JAniCA）每年都对该国动画从业者的工作条件进行调查。据日本放送协会（NHK）报道，在最近一次调查中，日本动画创作者协会首次增加了有关精神和身体健康的问卷，结果发现，66%的受访者感到身体疲劳，68%的受访者感到精神疲劳。更令人担忧的是，17%的人表示，他们“患上或可能患上了抑郁症等精神疾病”。

日本“SoraNews24”新闻网称，动画从业者不像演员或歌手那样光鲜亮丽，但作为日本演艺界的一部分，他们同样面临着激烈的竞争、巨大的压力。“令人痛心的是，让消费者享受乐趣的娱乐活动，却让创作者付出了高昂的健康代价。”“SoraNews24”新闻网写道。

日本动画享誉海外，创作者的收入却没有因为这种成功而实际增长。原因在于，播放动画本身并不赚钱，利润主要来自销售周边商品、出售版权等。这些钱并不流向动画工作室，而是归负责策划动画的制作委员会所有，然后由委员会分配给项目参与方。这一机制导致创作者往往只能获得固定的酬金，而不是利润分成。

澳大利亚《Areo Magazine》杂志称，这一制度不利于从业人员的利益。日本动画创作者协会在2019年的行业调查中发现，约40%的受访者（大多是年轻动画师和辅助人员）年薪低于3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4.8万元）。包括制片人在内的动画师每月工作约230个小时。如果以每周工作5天计算，这意味着他们每天工作11.5个小时。截稿日临近时，情况会变得更糟。

一名女性动画师告诉NHK，动画师为了赶稿住在工作室是常有的事。他们会在办公室里备好洗发水、毛巾等必需品，睡在椅子上或睡袋里。

在生活成本高昂的东京等地区，这种低工资、长工时的情况把一些人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很多人即使生病了也不敢休息，他们不想把微薄的薪水花在医疗上。2010年，日本A-1 Pictures动画公司一名28岁的员工自杀身亡。他曾透露，自己“在患抑郁症的头几个月里，每月至少加班100个小时” 。

“我见过每周只回家一次的人，也见过连续工作35个小时的人。”居住在东京的法国动画师托马斯·罗曼在社交媒体平台“X”（原推特）上写道，“我见过一位动画导演基本上住在工作室里，不时利用公共浴室和漫画咖啡馆稍作休息。她每年只看望父母一次。还有一对夫妻，丈夫是动画导演，妻子是角色设计师，他们加班时就睡在工作室角落的睡袋里，直到制作完成。”罗曼表示，在日本，即使人们被要求“在不可能的条件下工作”，大部分人也会答应。他们会赌上健康，连续几天在公司里埋头苦干。

根据工作室和资历的不同，动漫从业者的薪资大相径庭，新手动画师的工资远低于日本最低工资标准。这主要是因为日本大多数动画工作室按帧计酬，员工报酬取决于他能完成多少画面，以及每帧的复杂程度。

在美国社交媒体Reddit上，美国动画师亨利·瑟罗谈到了他为两家日本动画公司工作时的情况。“每天你赚的钱都不一样多……因为薪水是根据你画了多少帧计算的。周一，我可能会对一大堆画面进行简单的修正，一天能画40幅，赚150多美元。然而，周二至周四，我可能要处理《东京食尸鬼》中一个有超多细节的镜头……这活儿很有趣，但我每天只能画5帧。”瑟罗说，在日本Studio Pierrot公司，他的月收入约为1000美元，而在另一家工作室，他一个月只拿到300美元。即便如此，他仍然认为，参与制作高质量动画的经历是值得的。

“日本文化和动漫产业的性质，让动画师的困境很难得到解决。虽然待遇不公平、报酬低得可怜，但他们还是凭借对工作的热情坚持下去。最后，大多数人认命了，认为‘这就是现实’。没有一个真正的工会让动画师们团结起来罢工。即使罢工，他们也会很快败给贫困。”罗曼称。

2021年5月，日本动画师“Mushiyo”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称，自己离开了日本最多产、最受瞩目的动画公司之一MAPPA公司，原因是艰苦的工作条件与报酬不相称。Mushiyo透露，该公司同时制作4部动画，令员工承受了巨大压力，“据我所知，当时大约80%的员工在抱怨这些事。”

制作一部动画所需的制作成本和动画师数量相当大。许多公司只关注削减成本和快速交付产品，不顾后果地接下过多的项目，忽视了极度紧张的日程表对员工的影响。业界高层往往认为，如果人手不足，可以雇用便宜的自由职业者。

动画制作人西位辉实曾为《虫师》《JOJO的奇妙冒险》等经典作品担任原画及作画监督，她也是近期大火的动画《咒术回战》的总作画监督。这位广受赞誉的制作人向ITmedia、TokyoScope等多家日媒指出，日本动画行业面临人才不足的危机。

西位辉实认为，新一代动画师缺乏接受专业教育和导师指导的机会。大多数日本动画公司不重视培养年轻人才，严重依赖已有几十年经验的动画大师，而这样的大师正逐年减少。“动画行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一旦像香川久（动画《美少女战士》作画监督）这样的大师退休，一切都将戛然而止。”

西位辉实警告称，那些急功近利的公司会让整个产业走向崩溃。低估动画师的价值、将他们的贡献视为理所当然，已经滋生了一种有毒的文化。如果不改变方向，积极培养新的艺术人才，动画产业的“灵魂”将被掏空。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