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者 · 胡晓青】陪伴父亲的日子

父亲病了，这是继五月份来第二次复发脑梗，我从二哥发来的微信中知他已把父亲送进医院，虽然是这样，心里也是着急如焚。无奈山里下了雪，公交车不通武威，耐心等了三四天后才赶到民勤，那时大哥姐姐都到了父亲身边。见到父亲时他总是恹恹欲睡的蜷缩在床上，他身体沉重不愿动弹，好在还认人，见面问句“丫头来了！”再无话说。从县医院出院后第三天，父亲在两个哥哥的商议主张下又送进中医院做白内障手术，因为他的左眼看不清东西了。我从前听老人们说穿着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觉得人也如此——精精壮壮的十几年年，耐磨耐造的几十年，修修补补又几个光景。父亲实际上早就到了修补的年龄，早几年他补了牙，身体状况还可以，可在今年身体每况愈下，住了两三次医院，这让我们兄妹有了压力。虽说他到了耄耋之年，但是做子女的都会希望老人能顺其自然的健康长寿，日月同辉，以使我们还有老人呵护，阻拦岁月侵蚀。从中医院出来后，我们都很清楚父亲短时期里身边需要有人陪护。因为哥嫂上班而无法时刻在身边，姐姐和我暂有闲暇，于是兄妹商量先由我和姐姐照顾左右，待二哥放寒假由他来照看，我们初次为父亲而开的“会议”就这么定下来。

对于父亲，我们只敬不亲，这大概是我们那时代大多数人对父亲的态度吧。我很少见我们那时谁会对父亲搂脖子挽胳膊爬肩膀的，倒是听见父亲地震般脚步声敛声屏气的大有人在，我们就是这样的。父亲的严肃，遇事简单暴躁不善于沟通成为我们中间不亲近的墙体，而在今天面对逐渐失去生活能力的他时反而亲近了，他虚弱无边激起我们爱护的欲望，这大概是觉得此时的他是未来的自己吧，我们在父亲复查去时会挽住他的胳膊。大哥在经过长长的走廊时很自然地牵起父亲的手。给他说些以前从未说过的贴心话让他宽心。父亲已不能主宰自己身体的平衡，大小事情由我们来做主张了。在我们是简单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事，在他要费很大的功夫。比如上床睡觉，他爬上床，总是前倾后翘，象老骆驼一样弯曲一侧手臂，胳肘支在枕头下面，然后斜倾下肩膀接近枕头后重重地倒在床上，这个过程很漫长，对他来说象是一个大工程，甚至翻个身都不知该咋翻，总是胳膊被身体压制住而无法动弹。还有脱衣服他坐在床沿上把裤腿同时褪到脚脖处，结果是手够不到，腿也弯曲不上来，最后我们笑着拽下来；穿衣服时他会因为找不见袖管而生气，他的思路跟不上节奏时而急躁，我说父亲:“急什么呢，年青时有能力养活全家，现在能力小把自己本身事做好就行了，老是着急，是谁喊你去挣工分还是怎么着？”他听了安静下了，开始找袖口慢慢入出手来。取东西时，父亲是一寸一寸蹭着地面过去，滴眼药的时候他想不起滴在哪里，“在鼻子里吗耳朵里滴个啥里？”他这样同问了几次，我好笑他的转身即忘的记性，提醒他是滴在眼睛里，他就会说:“丫头，你爸勺了，咋办呢？”我说“爸爸，你得锻炼呀！”脑梗病人本性就是不爱动，不爱说，情绪低沉。医生特意交待过，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这与病有害无利。所以我们要督促他去走步。起初父亲是抗拒的，只想沉沉入睡，他可能想放弃他也放弃我们。我们说父亲“要打精神来给我们做个榜样才是。”无论是谁，赋予他责任就会挣扎一点劲头，被需要也会激起生活的兴趣。父亲也许听了我们的话，加上我们一再坚持，他起身去外面走廊里走上三四圈。

为了让父亲摆脱低迷情绪，姐姐让他讲讲从前的事，我也饶有兴趣，是啦，一个老人就是一本长篇自传，有多少事值得叙述。但是他一句话:“说什么呢，没什么说的。”父亲一向就不爱说他以前的过往，因为过往里有很大部分的心酸和伤感，他也许在尽可能的忘记，所以把些许美好也忘了吧。二哥在周末时会过来看父亲，他站在离父亲两米开外的地方，让父亲按住右眼，来测试他刚做完手术的左眼，“看清楚我没？”父亲一手按着眼睛，看着摆手说不太清楚，二哥又向前迈一步问:“现在呢？”父亲说:“看清楚了。”我们终于长吁气，至少比他没做时视力有所提高了。那天养护院集体理发，我陪父亲去理了发，回到房间我用热水浸湿毛巾手托着他温热的后脑勺替他擦头皮，父亲乖乖地坐在床沿上任由我摆弄，感觉他象个孩子一样。在我到厨房做饭时他就默默地站在厨房门口，象极了我们小时候盯嘴的样子。

人们常说返老还童，大多数会认为是上了岁数忽然出现了明眸皓齿，青丝玉容，这要多少个万之一呀，那可真是奇迹。而我认为的却是他有了幼儿的懵懂，半敏半憨，由指导者变成被指导者，这是我现在认知的返老还童。当然我们陪父亲也希望他象以前一样箭步如飞，至少也要自理自如，但是心里也清楚一个人的身体状况一般是和年龄成正比例的，我们期待奇迹出现！

2024年，愿父亲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