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梁去世后,高迎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李自成思忖着不要让闯王下不了台,便站起来说道:“闯王,在下有一位军师,名叫顾君恩。他从前在紫金梁营中效力,足智多谋,令人叹服,可不可以请他来谋划一番?”
高迎祥见众头领面面相觑,半晌无言,心道头领们的士气尚且如此,各营将士的士气不问可知,这样下去,恐怕不战自溃。正思虑间,听李自成这么一说,心中大喜,赶忙说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论谁有解救大家的奇谋妙计,尽可以畅所欲言。”
顾君恩听了,稳稳从李自成背后绕了出来,站到营帐中央,抱拳拱手,道:“在下顾君思,一介书生,承蒙紫金梁抬爱,得以供职营中;今天又蒙李将军谬赞,愧不敢当!”
说到这里,张献忠插了进来,说道:“我说顾先生,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别这么酸不溜秋地闲扯好不好?”
顾君恩脸色微微一红,续道:“高闯王,各位大王,从前大龙头王嘉胤率领大伙刚到山西的时候,官军力弱,咱们人多,所以咱们纵横驰骋,合分随意,并没有什么挂碍。
紫金梁为首时,官军增多,但仍不及义军势大。而且咱们往来畿南、豫北、山西之间,三地抚衙无法协调行动,咱们来去自如,官军无可奈何。现在咱们在山西畿南的义军,被曹文诏、京营兵驱入豫北,这一带地方狭小,进无可掳掠,退无险可守。
山西的零散义军,势单力薄,自顾不暇,更无力前来救援咱们。如果固守这一带,绝对不是办法,而且也肯定守不住。”
这时,八大王又憋不住了,高声嚷道:“顾——顾先生,守不住这话用你说呀!谁不知道这一带守不住——甭说守不住,就是守住了也屁用不顶。你到底有没有逃命的法子,要是有就赶快说,要是没有也别耽误工夫,大伙回营趁早歇着。”
顾君恩听张献忠这样说话,不禁暗暗生气,此刻在座的都是些粗人,自己也没法和他们着急。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依我的看法,咱们应该集中兵力,突围出去。之后,分散成几股,四面出击,迫使官军分兵追剿。官军优势在力战,义军优势在流动,咱们扬长避短,则胜券在握。咱们四面开花,则官军防不胜防,到那时天下大乱,官军也无能为力。”
这时,不单是张献忠和几位急脾气的头领,连闯王高迎祥都耐不住了。他轻声咳嗽了一声,等顾君恩一顿,他插口说道:“顾先生,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现在汤九州、左良玉在前,倪宠、王朴在后,把咱们卡在中间,官军志在必得。咱们的家小辎重拖累不小,士气不振,损伤兵马甚多,如何能突围出去?”
顾君恩不慌不忙,又说出一番话来:“如今汤九州、左良玉和倪宠、王朴三方夹击,咱们如果硬冲,当然冲不出去。南面是天堑黄河,更是无法逾越。不过,依在下看来,咱们这一带群山起伏,利于藏身;而不远就是垣曲县,垣曲县在黄河北岸,那一带河流舒缓,现在已是严冬,应该有结冰的地方。咱们不如大张旗鼓,假作要攻取怀庆,从孟津渡黄河的样子;另一方面,又屡战屡败,像是支持不住的情状。然后,各位头领假意前往请求招抚,官军必定不会怀疑。这样咱们尽可能拖延时日,以待天寒。暗中将家小辎重从山中偷偷送到垣曲县。我预料到冬至前后,黄河必定封冻。到那时,各营军马趁官军不备,一齐杀出,急走垣曲县,抢渡黄河。之后,四面散开,湖广、川陕、豫皖各方进击,官军纵然精锐,也是无可奈何。”
没等高闯王开口,八大王张献忠早已跳了起来,蹿至顾君恩面前,两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将顾君恩浑身骨节摇得“喀喀”直响。
他一边说道:“顾先生啊,嘿嘿,顾先生!”却想不出合适的话说出来。
顾君恩给他折腾得脸色刷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痛苦不堪。李自成见状,连忙上前将二人分开。说道:“八大王,他乃一介书生,可经不住你这三两下摇晃呀。”
张献忠这才看到顾君恩满头大汗,呲牙咧嘴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李自成,你可得了一位好参谋。”
众位头领听顾君恩一说,也都茅塞顿开,觉得此计甚妙。他们搭讪着道:“顾先生说得不错!”
计议已定。高迎祥吩咐严守机密,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李自成也料不到顾君恩会出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让他也在群雄面前风光了一下,认为他手下人才济济,心里暗暗有一点得意。
各营将领依计行事,佯攻怀庆,待官军来救时,又节节败退,示以军心分散力量薄弱的样子。等官军攻得急了,又适当地反击一下,让官军感到义军虽然软弱,要轻轻松松剿灭却也办不到。
高闯王一面又派人打探各路官军将领的虚实,最后敲定向王朴营请降。
原来,汤九州为人老成持重,城府颇深,不易打动;左良玉与义军交战太多,前番被紫金梁等围困,7000人马被义军全歼,双方欠债太多,不宜向他请抚;河南巡抚玄默视义军为世仇,好容易经一番苦战将义军逼住,定然不肯接受投降。
唯有京营兵将士与义军并无深仇大恨,王朴参战不久,对义军与河南各路官军情况不熟,而且王朴与监军太监杨应潮关系非同一般,即使出了事,也容易推卸责任,故而高迎祥定下向王朴请降。
王朴生得虎头虎脑,一团和气,完全不像一位总兵的样子。他确实也不是一副当武将的料儿,他从里到外没有一丝威严,对待士兵也一点不严厉,所以他手下的士兵军纪都非常稀松,活得非常滋润。他们倒是挺乐意为王朴所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很随便,丝毫也不会想到王朴是堂堂的总兵官。
王朴的武功也非常稀松,他平时指挥作战都是用一把腰刀,因为他嫌长枪大刀拿久了都太累,懒得费劲。好在朝廷为他配备了几员出身低微却勇猛善战的偏裨将领,让他居中稳稳当当地当他的总兵。
王朴最精通的学问是打麻将和玩骰子,他在这两方面的功夫出神入化,赌博有一条最基本的原理,就是钱多的多赢,钱少的少输。
王朴出身世家,从小就提笼架鸟、斗鸡赛狗,从没有为钱发过愁。有了足够的资本,再加上一点点天分,他入门之后,水平便与日俱增,二十几岁时,他在京城的公子哥儿中就已经鲜有敌手。
他和杨应潮也是在这时结识的。杨应潮是大内有实力的太监,平时各地府道进贡既多,他又没有子女家庭的牵挂,所以太监们之间赌博之风甚盛,像杨应潮这样的大太监尤为豪赌,动辄一掷千金,谈笑自如。
王朴的名声传进宫中,杨应潮便要看一看他的真实功夫。于是他邀了两位赌术精湛,家道殷富的朋友,与王朴一试高低。四个人打了一个通宵,王朴赢了7万两。他本是世家子弟,并不特别看重金钱,又把银票退给了三个人。
杨应潮其实也并不将这几万两银子放在眼里,他看王朴为人随和,出手阔绰,很投自己的脾气,便和他交上了朋友。这次王朴出任就是营兵总兵,也有他的一份支持,他自己在宫里也早呆腻了便自告奋勇,请求随营监军,崇祯看他体谅圣意,忠勇之心可嘉,便欣然同意。
杨应潮便和王朴作伴,来到河南剿贼。那倪宠和监军太监卢九德在京时也常与杨应潮照面,都是熟人。四个人正好凑足了一桌,一路从京师出发打起,打到了河南地界。四个人兴致盎然,深感剿贼无论成功与否,都不虚此行。
高迎祥在正式提出受抚之前,先派人收买了王朴的副将、偏将、裨将们。这些人冲锋陷阵四处冲杀,目的分开是两个,合起来是一个,那就是——升官发财。
现在既然有了发财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闯王等义军征战既久,打劫的士绅官僚既多,营中聚集的金银财宝很是不少,现在为了活命,不管舍得不舍得,都得拿出来。
那些偏裨将领受了许多财宝,便在王朴面前吹风。说义军已经走投无路,将军如果将他们招降,便是为国家立下了不世大功,自己也荣宗耀祖,光耀门楣,将王朴说得心动。
他不是傻子,也知道这不是儿戏,弄好了当然是大功一件,弄不好说不定自己就得下地狱,到底何去何从,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还没等王朴拿定主意,第二天,义军的十几个头领便来乞降。张妙手、闯塌天、满天飞、邢红狼、李自成等人各自带一名随从到了王朴营外。
王朴赶忙顶盔披甲,召集众将。待大小将校列立两厢,他稳坐中军帐时,这才吩咐将贼首带上来。
李自成等人毕恭毕敬,手捧着高迎祥亲自写的降书,进帐跪倒,自称罪民。前来请降。中军将那降书接了,呈给王朴。
王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各位降将,看一眼高迎祥的降书,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好容易将那降书看完了,他抬起头,对着众义军头领道:“都站起来吧!”众人早跪得不耐烦,听他一说,立刻全都立了起来,黑压压戳了一地。
王朴指着站在前面的满天飞道:“你们要向本镇投降,可是真心诚意?”
满天飞抱拳,道:“启禀大帅,我们都是陕西良民,因为家乡常年干旱,衣食无着;地方官又不体谅民情,催租催税。我等被逼无奈,这才铤而走险,犯了死罪。现在众家头领都追悔莫及,发誓归降大帅,请大帅将我等押还故土,我等都感激不尽。”
王朴犹豫了一下,想出一个主意,道:“既然如此,你们几个先回去,将各自营中,将人物姓名、马匹辎重,一一登记造册。两天之后,到武安县城投案,本镇再同你们商洽受降事宜。”
送走了来投降的那些悍强汉子,王朴急忙命人去请杨应潮、卢九德、倪宠三人前来议事。
杨应潮首先赶到,他虽然是太监,皮肤白皙,颔下无须,说笑嗓音又尖又细,却依然气度俨然 然而,给人一种威严。多年的宫内生涯,他精通权术,和那些献媚邀宠、溜须拍马,靠伺候好主子得宠得太监不同,他是凭自己的智慧在大内立足的。
因为这样,有不少曾红极一时的太监随着主子的倒台而一败涂地,而他杨应潮却稳稳当当地升迁。虽然没有大红大紫的招摇,但他立足更稳,根基更深厚,威慑的力量也更强。
王朴将杨应潮迎进营内,把群雄厅受抚的事说了一遍。杨应潮面无表情,陷入沉思。他随军出征,不过是散散心而已,无意卷到里面,反而比宫里更累。
他很少留心河南巡抚,各路官军以及义军的意向与动态,所以对义军是否真心归降把握不大。不过依了他多年的官场的经验,他已经想好了一套应付的办法。他决定暂时不说出,等另两个人来了再做定夺。
不多时,倪宠、卢九德到了,王、杨二人出营迎接,四人寒暄已毕,共同进了王朴的帅帐。
王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与杨应潮所谈的内容。倪宠听了,脸上微微变色。他虽是武将,韬略武功也还都说得过去,可就是天生胆子小,不自信,无论什么事情都不想承担责任。
现在听说义军要降,是何等大事,他又犯未料胜先料败的老毛病,深恐一旦义军是诈降,自己将其招抚之后,又出现反复。那时朝廷怪罪下来,自己可吃罪不起。他拿不定主意,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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