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破碎的一生

2013年4月，复旦大学研究生林森浩投毒杀害室友一案震惊全国。林森浩说自己下毒的原因之一是20年前的另一起投毒案至今未破。

给了林森浩杀人勇气的悬案，正是清华女学生朱令铊中毒一案。

复旦投毒案的轰动让1998年结案的朱令案重回舆论场，引发了媒体和民众的再一波追问潮。

歌手李健是朱令的清华校友，两人曾上过一年多的音乐课，他发文回忆朱令：

“记忆中的她是很清秀的，真希望有一天这件事能水落石出。”

在公众的不断追问中，同年5月，北京警方发文回应，称碍于证据灭失等客观因素，朱令案最终无法侦破。

如今10年过去，在司法层面，朱令案成为一桩尘封的冷案，不再有任何进展。

而各种恶疾缠身的朱令，也再也等不到一个公之于众的真相。

2023年12月22日，在北半球黑夜最漫长的冬至，朱令离开了。

朱令的故事，在历史上就是轻描淡写的一笔，而一个天之骄子一生毁灭而不得昭雪的悲剧，饱受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却是她切实痛过、恨过、怨过的30年。

很多事物不是白白牺牲的，我们应该永远记得她，带着心痛和警醒记得她。

01

1973年，朱令出生于北京的一个高知家庭。

她的父母都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地球物理系，父亲吴承之是国家地震局高级工程师，母亲朱明新是中国远洋运输总公司高级工程师。

朱令和姐姐吴今遗传了父母的优质基因，都是多才多艺的学霸。

1987年，吴今作为崇文区理科状元，以全市前十名的成绩考入北大生物系。

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学习好只是其中一个优点，她钢琴、芭蕾样样精通，英语也很流利，很小的时候，就能和外国人自如交流。

可在入学两年后的1989年4月，吴今在和同学春游的途中意外坠崖身亡。

这给朱令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原本活泼开朗的她变得有些沉闷。

在巨大的家庭变故中，朱令一夜长大，她知道姐姐离开后，总有一天她要独自撑起整个家。

3年后，朱令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化学系。

在学霸云集的顶尖名校，朱令也是星星一般闪耀的存在。

她相貌清秀，身量苗条，而且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精通钢琴、古琴等好几种乐器，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德语，还是北京市二级游泳运动员。

同班男生评价朱令：“她的美是自外及内的，是全方位的，迄今为止，我还未曾见过如此完美优秀的人。”

可这样完美的女孩，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

1994年10月，朱令突然出现两次短暂失明，她去医院检查，却没有查明任何原因。

11月24日，是朱令21岁生日，之后的某一天，吴承之去清华找她吃饭，给她补过生日。

当吴承之拿着菜单点菜时，朱令突然出现了剧烈的肚子痛。之后她去校医院检查，依旧未果。

从12月8日起，她的肚子、腹部、腰部、四肢关节都出现疼痛，同时大量掉头发。

但此时距离学校的一二·九演出只有3天时间，为了不耽误排练，朱令硬生生忍了下来。

12月11日，演出当天，朱令作为校民乐团的骨干成员，不仅合奏了多个曲目，还独奏了琴曲《广陵散》。

但当时的她因为疼痛已经3天没有进食，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惊人意念，完美地完成了长达10分钟的演出。

从这可以看出朱令的性格，要强、坚韧、顾大局。

台下的母亲心都碎了，哭着看完了女儿的表演。

12月23日，朱令进入同仁医院，十天后头发基本掉光，但医院无法确诊具体的病症。

一个月后，朱令的身体稍有好转，头发也重新长出了一点，她担心学校落下的功课，坚决要求出院。

朱令对未来有着一大堆计划，她要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想着选修清华的双学位，学习计算机和其他课程，还要攻读研究生，去德国留学。

可就在朱令返校后没几天，她就再次病发，并且比前一次严重得多。

她给母亲打电话说：

“又开始疼了，比第一次更厉害，我全身都疼，特别是脚，碰到脚趾头都疼得受不了，连被子都不能盖。”

1995年3月15日，在多次求医无果后，病重的朱令被送入最好的协和医院治疗。

3月26日，朱令转入重症监护室，接上了呼吸机。

两天以后，朱令陷入长达5个月的深度昏迷状态。

期间协和医院对朱令进行了多项检测，但仍然无法确诊病因。

直到一名北京大学力学系的学生介入，治疗才终于有了进展。

02

这个北大学生叫贝志城，是朱令的中学同学。

1995年4月初，贝志城从中学校友那里听说朱令的病情，便相约一起去看望朱令。

他看到昔日那个健康活力的女孩几乎裸体躺在床上，头发全都没了，身上插满了管子。

贝志城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深受触动的他，强烈地想为朱令做些什么。

他求助英语地道的同学将朱令不明的症状翻译成英文，费尽周折地通过因特网向全球发出求救邮件，总共收到了两三千条回复，其中约三分之一的回复认为这是典型的铊中毒现象。

他把得到的反馈交给医院后，医院却坚持之前的判断，排除朱令铊中毒的可能性。

直到1995年4月28日，朱令父母搜集了朱令的皮肤、指甲、头发等样品，送到北京市职业病卫生防治所实验室检测。

经过专家确认，朱令曾两次铊中毒，第二次中毒后朱令体内的铊含量远超致死量，显然是有人故意投毒。

此时距离朱令住院已经过了50天，在全国月平均工资才300元的90年代，朱令的检测费、治疗费、住院费总共花了五十多万，而真正能解铊毒的普鲁士蓝不到5块钱一瓶。

吴承之带了两千多去药店，最后只花了四十余块买了10瓶普鲁士蓝。用药后，朱令体内的铊毒基本排除。

但时间太迟，铊毒已经对朱令的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可逆的严重损伤。

苏醒后的朱令，双目几乎失明、全身完全瘫痪、轻度脑萎缩、智力退化至6岁水平。

这个丧失运动能力和自理能力的21岁女孩，余生就这样被困在床和轮椅上，日日夜夜和病痛作伴。

04

得知女儿是被故意投毒后，朱令父母立即通过清华大学向警方报案。

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现有的证据指向了该案最大的嫌疑人--朱令室友，孙维。

铊盐属于高毒类物质，在那个年代，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接触，整个北京都不超过百人。

警方在石家庄一家出售铊的商店里，发现一张购买发票，发票的主人是清华大学化学系某课题组。

而孙维恰好是该课题组的成员。

作为室友，她又恰好能够近距离接触朱令入口的食物和生活用具。

更蹊跷的是，在正式立案之前，五一放假期间，朱令的宿舍突然被盗，地上散落的现金一张不少，朱令的水杯、洗漱用品等最有价值的证据却不翼而飞。

物证有了说法，那她的作案动机呢？

这要从朱令和孙维的关系变化说起。

朱令住在四人寝，其他两位室友来自外地，而她和孙维是北京人，两人父亲还是地震局的同事。

自然而然，两人走得很近，关系要好。

1992年秋天，朱令进入清华学生民乐队，对音乐颇有造诣的她很快成为乐队的主力成员，在全国高校艺术表演独奏中荣获二等奖。

1993年下半年，通过朱令的关系，本没有通过考核的孙维顺利进入民乐队，但她的音乐表现力一般，只能做朱令的替补。

1994年夏，孙维捐款几千元给民乐队，同年秋，她以功课紧张为由主动退出民乐队，并加入一个教授的课题组实习，实验的材料里就有铊盐。

两人的关系在这时开始疏离，朱令曾对母亲提起，不明白孙维为何对她“使绊子”。

以上种种，当巧合开始扎堆，还是巧合吗？

但因为直接证据缺失以及疑罪从无的原则，嫌疑人孙维在被警方带走调查8个小时后，被家人接走。

1998年，朱令案被终止调查，不了了之。

但孙维的嫌疑并没有洗清，她至今仍被公认是朱令案最大的嫌疑人。

2005年12月30日和2006年1月13日，孙维发布两份澄清说明，称自己并不是唯一能接触到铊盐的人。

2013年，她再次为自己发声：“我比任何人都想将真凶绳之以法。”

网上也有支持孙维的声音，他们是孙维的同学，表示相信她的人品。

搞笑的是，有黑客侵入了孙维和其他同学的邮箱，发现了孙维曾指导这些人如何在网上发帖，帮自己洗白。

在声势浩大的舆论讨伐中，声名狼藉的孙维改名为孙释颜，移民澳大利亚。

据知情者透露，现在的孙维在澳洲从事高端装修生意，生活十分富裕。

而可怜的朱令，从最明媚的青春被迫跌落的朱令，所经历的不公、苦痛、沧桑，远远超出每个旁观者的想象。

谁又来赔，她这一生原本该有的好光景呢？

04

中毒后的每一天，朱令的生命都在枯萎。

她先后患上糖尿病、腹部肿瘤、呼吸功能衰竭，几乎每一年都要被下病危通知。

2011年，由于肺部反复感染，朱令的气管在喉咙处被切开，之后一直未能缝合。她无法再发出声音，余生都需要插管辅助呼吸。

2023年4月，朱令患上脑瘤，被医生宣判“可能活不过10月了”，她的父母决定不再做伤害性的治疗。

11月18日，朱令脑瘤发作，高烧至39度，陷入重度昏迷。她身上插着4个泵，3根输液管，努力维系生命。她的父母已经做好了随时和她告别的准备。

11月24日，朱令在病床上撑过她的50岁生日。

12月22日，昏迷已超过30天的朱令陷入永夜。

这场绵延30年的漫长又痛苦的告别，最终落下了遗憾的、解脱的句号。

05

活着的这几十年，是朱令对命运的抗争。

在原本的命运轨道中，朱令生于一个让人羡慕的知识分子家庭，长于蓬勃发展的80、90年代，学于中国最顶尖的大学，她像初生的朝阳，正升起在不知道将有多广阔的天地中，前程一片光明。

她的姐姐吴今也会有和她一样的美好未来，她们不再是两宗悬案和悲剧的主人公，而是在某一领域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她的父母也会享受安稳富足的晚年，人人都称赞他们生了两个多么出挑的女儿，而不是接连遭遇死别之痛，拖着年过80、一身疾病的身躯为缺席的正义奔走半生。

可恨人为恶意的迫害，碾烂了朱令和家人本该幸福灿烂的人生。

这不只是朱令一个人、一个家庭的悲剧，而应该是集体记忆中拔不出的那根倒刺。

不能对他人的伤痛无动于衷，不能将其视之为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奇谈。

朱令离开了，但她永远与我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