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岁黄宗英：有四段婚姻，年轻演“甜姐儿”，晚年做“老小孩”

透过旧照去一睹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中国美人，会发现他们各有不同的风采，而黄宗英也许是最特别的一位。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是属云的人。”哪怕时代和美貌注定了她人生的跌宕，岁月在她脸上刻满皱纹时，她也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纯真，向往自由，眷恋美好。

“甜姐儿”才女

1925年，籍贯温州的黄宗英出生于北京，自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一双大眼睛灵动而带着光，惹人怜爱。

黄宗英9岁丧父，母亲一人拉扯着她和几个兄弟姐妹长大，黄宗英则读到初中就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了。15岁那年，黄宗英告别母亲，只身一人到上海去投奔哥哥黄宗江，进入上海职业剧团打杂。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话剧《蜕变》的一位女演员缺席，黄宗英作为替补上场，就这样懵懂地开始了她的演艺生涯。

黄宗英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她长相秀丽，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舞台上的一举一动毫不胆怯。因为出色而自然的表演，黄宗英被电影公司看中，签下了电影合同。

16岁时，黄宗英主演话剧《甜姐儿》，一炮而红，成了上海滩人人追捧的大明星。《甜姐儿》当时在上海的卡尔登剧场上演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幅的画报挂在剧院门口，上面画着黄宗英在剧中的形象——一身夹克皮装、长靴，手握马鞭，英姿飒爽，十七八岁的光景又显得那样美艳动人，青春灵动，舞台上的着装，更成了当时上海年轻女子所追求的时髦。

在话剧演出完毕后，剧院门口总有许多人捧着花在等着她，多的是要请她吃夜宵的青年人，更少不了想开车送她回家的阔少。

成名后，黄宗英片约不断，出演了《追》《丽人行》《乌鸦与麻雀》《幸福狂想曲》《家》《聂耳》等多部脍炙人口的电影，诠释了一个个动人心弦的角色。那时，黄宗英还为《永安月刊》拍封面照，与周璇、白杨、秦怡、上官云珠等大明星齐名。

生活中的黄宗英却与舞台上骑马扬鞭、英姿勃发的《甜姐儿》不同，她静谧安宁，在片场等戏时常常捧着高尔基的《母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这样的女子，既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又有着书卷砌成的清冷气质，美好得让人不忍接近她。

演员黄宗英的另一个身份是作家，她的影视形象是一代人追忆的青春年华，而她隽永的文字是流入文坛的一股清泉。21岁时，黄宗英的第一篇散文随笔《寒窗走笔》便被载入《文汇报》，广受好评。进入五十年代后，黄宗英开始淡出演艺圈，而在文坛上逐渐活跃。

她担任电影编剧，在剧团中写幕间串联词，又以自己的经历写出了《特别的姑娘》《小丫扛大旗》和《新泮伯》三篇报告文学，得到了权威的认可，在这个领域中她如鱼得水，成绩斐然。1957年，黄宗英得以与罗稷南、赵丹、应云卫等人一同参加文艺座谈会，在会上与毛主席对话，畅谈电影和文学。

黄宗英因家道中落半途辍学，她没有读过很多书，但一切好像都是水到渠成，她对生活灵敏而深刻的感知，内心深处的悲悯情怀，铸就成了扣人心弦的美好文字。无论是表演也好写作也好，黄宗英都奉献出了万分的热情和真诚，而因为表演的经历，她的文字更带有引人入胜的戏剧张力，自成一家，是文坛中独特的存在。

进入六十年代后，黄宗英成为上海作协的专职作家，此后，她的报告文学与散文创作源源不断，数次得奖。晚年时，黄宗英出版文集，与其说她诠释故事，不如说她一生走来的感受，那些或华丽或疮痍的经历，都用流转的笔尖来叙述。

四次婚姻

黄宗英老人的一生有四次婚姻，她经历过轰轰烈烈，也享受过细水长流，岁月流转，她或许只真正爱过一人，可强大的爱，到底抵不过世间的悲欢离合。

18岁时，黄宗英爱上了剧团里的音乐指挥郭元彤，两人恋爱不久后便走入了婚姻的殿堂，彼时正值大好年华的黄宗英是光彩夺目的新娘，怀着少女的情怀憧憬着成为人妻的生活，殊不知，一切是注定的悲剧。

新婚18天后，郭元彤便因心脏病去世。原来郭元彤的父母为了给儿子冲喜，隐瞒了他的病情，让儿子娶黄宗英过门。当时的郭元彤病已经很重了，他家里人甚至把后事都准备好了，只是黄宗英对此毫不知情。原本满怀憧憬的新娘成了痛失丈夫的寡妇，这让黄宗英自己都感到了莫大的讽刺，比舞台上的荒诞剧还要离奇。

失去丈夫后，黄宗英在北京香山度过了大半年郁郁寡欢的日子，后重返舞台，加入了南北剧社，遇到了她的第二段爱情。

当时南北剧社的社长程述尧比黄宗英大九岁，对这位天赋异禀的演员早有耳闻，见到本人时，还是被她惊为天人的美貌以及一颗晶莹剔透的心所吸引。程述尧就像大哥一样贴心照顾着黄宗英，带着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她走出阴霾，与她一起探讨剧本，引领她走向更大的舞台。

黄宗英21岁时，程述尧向她求婚，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只觉得在程述尧身边很安心。她想，程述尧对自己很好，这应该是爱吧，于是，她嫁给了程述尧。

可这第二段婚姻仍旧没有那么幸福，程述尧出生于一个封建大家庭，平日里，怎么走、怎么吃饭、怎么说话，都有很多的规矩。黄宗英却自由自在惯了，天性洒脱，向往自由，嫁入程家的她像被沉重的枷锁束缚着，时常喘不过气来，家里封建家长制带来的腐朽气息更让她窒息。她并非对程述尧毫无感情，但更多的是想逃离这段婚姻。

恰逢1947年，黄宗英受到了电影《幸福狂想曲》的邀约，她义无反顾地从北京前往上海。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遇见了她一生的挚爱——表演艺术家赵丹。

黄宗英第一次见赵丹时，就觉得他丝毫没有大明星的架子，很朴实。那天，他穿一件衬衫，扣子还扣错了，黄宗英心下觉得好笑，心里想：“这真是一个傻乎乎的男人”，这是黄宗英对赵丹的第一印象。可对待工作，赵丹又很是认真，有为戏痴狂的一面。在拍摄时，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是和气文雅的一个人。

赵丹比黄宗英年长10岁，资历要比她深许多，他很照顾她，经常给她讲戏，一遍遍地对台词，并指导她的表演。对此，黄宗英很尊敬这位前辈。那时，她隐隐感到心里升起一种不一样的情愫，但那时的她全然不敢往爱情的方面想。

一次，夜里拍摄完毕后，剧组租了一辆车接众人回家，但车很小，黄宗英没有座位，不想赵丹一把抱过她到他腿上坐着，而她的身体没有一点想反抗的意思，反倒觉得安然。那一刻，她感受到了爱情。

拍完戏之后，黄宗英听见赵丹对她说：“你应该是我的妻子了。”黄宗英吓了一跳，没有答应赵丹。但当回到北京的家后，黄宗英心里总抑制不住对赵丹的想念，在程述尧身边，她感受不到爱情的火花，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黄宗英知道程述尧是个大好人，但他们合不来。

挣扎许久之后，黄宗英向程述尧提出了离婚，而程述尧没有多说什么。离婚后，黄宗英如释重负。程述尧后来娶了大名鼎鼎的上官云珠，他再婚后，和黄宗英、赵丹还有友好的来往。

黄宗英离婚后，火速从北京赶往上海，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马上见到赵丹。汽车票和火车票都卖完了，黄宗英就买了最近的一班船赶往上海。黄宗英坐的船在海上遭遇风雨，到达上海时已经延迟了好几天，整个人也十分狼狈。

可到达码头时，赵丹早就撑着一把伞在那里等了她三天。当看见熟悉的身影下船之后，赵丹飞奔过去，将她拥在怀里。往后余生，他只想这么拥抱着她。

1948年，黄宗英嫁给了赵丹，这一次，她终于嫁给了真正的爱情。

生活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一地鸡毛。成为赵丹妻子的同时，黄宗英也成了他两个孩子的继母。赵丹和叶露茜有过一段婚姻，但因为时代动乱，他们被迫分离，当赵丹再找到叶露茜时，她已为别人的妻子，赵丹便承担起照顾他们两个孩子赵青和赵矛的责任。

黄宗英嫁给赵丹后，义无反顾地将这责任担了过去，她悉心照顾两个孩子，视为己出。赵青学钢琴、学芭蕾，黄宗英时常陪着她上课，连夜为她缝制服装，就像亲妈妈一样管着她，赵青后来回忆起黄宗英时表露出感恩之情：“这个妈妈我是记她一辈子的。”

弟弟赵矛顽皮，经常跟人打架，一会儿打碎人家玻璃，一会儿把别的小孩子打哭，都来找黄宗英算账，黄宗英便一一赔礼道歉。照顾两个孩子时，黄宗英从没有不耐烦，她永远都那么温柔慈爱。

结婚几年后，黄宗英也陆续生下赵勃、赵劲、赵桔三个孩子，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赵青和赵矛好，从不偏袒任何一个孩子。此外，黄宗英和赵丹两人还收养了好友周璇的两个小孩周民和周伟，给予他们家庭的温暖。

在家中，黄宗英是好妻子，7个孩子的好母亲，而在银幕上，她和丈夫赵丹两人也数次合作，从《丽人行》到《乌鸦与麻雀》，他们都是默契、登对的情侣。他们都属于明媚纯真，热烈追求艺术的人，在合作中，他们的进步也是观众有目共睹的。

进入动乱时期后，赵丹和黄宗英也像大部分艺术家一样遭了殃。赵丹不幸入狱，黄宗英一人养育孩子，由于是赵丹的妻子，她也不断遭受白眼、折磨。

苦等五年后，赵丹出狱，可回到她身边的却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赵丹受尽身心的折磨，事业受挫，脾气变得暴躁不堪，妻子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黄宗英却从未抱怨过他一句，她一直在他身边守护着他，陪他画画、弹琴，不断鼓励他走出困境，重投电影行业。在黄宗英的鼓励下，赵丹得以释怀，重新开始拍电影。

他们平时的小吵小闹很多，但是当一个人受到大委屈、大苦难的时候，另一个人一定会立马站到对方身边。

命运弄人的是，1980年，赵丹因癌症去世，独留55岁的黄宗英在这世上，吞咽下所有思念的苦。他们陪伴了彼此32年，时光的尽头处，彼此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有人说黄宗英“难为赵丹妻”，可直到晚年，黄宗英还说：“他永远活着。我任何一个文集里都有赵丹的事，我自个儿就下了决心，莫道不并蒂，偏随我双游。只要我活着，赵丹便不会‘死’。”

冯亦代是赫赫有名的翻译家，赵丹健在时，他和赵丹、黄宗英夫妇俩就时常有往来，冯亦代的才华常常让黄宗英钦佩。1993年，孤寡的两人开始书信往来，信中，她唤他二哥，他叫她小妹，久而久之，他们都习惯了在窗前等待邮递员的身影，等待对方的信笺。

像木心先生在诗中说的，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是这样慢慢流淌的日子，才使人们能够交付最真实的情感。在这些缓缓而来的书信，两个老人爱上了彼此。1993年的冬日，冯亦代与黄宗英结婚，他们的结合，更像是一种宁静的扶持。

冯亦代知道黄宗英内心的挚爱只有赵丹一人，黄宗英也知道冯亦代一直放不下逝去的妻子郑安娜，他们尊重彼此的过去，相互陪伴。2005年，冯亦代驾鹤西去，80岁的黄宗英再一次被独自留在世间……

做一个“老小孩”

晚年的黄宗英是一个“老小孩”，她喜欢粉色的东西，床头摆满了各种可爱的娃娃、玩偶，桌上永远摆着鲜花，当拿起两个芭比娃娃时，老人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像收到玩具的孩子。

哪怕走到生命的尽头处，她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明媚和纯真，她那像云一样的秉性，从未被岁月风化。她像一片云一样，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世事无常，可无论幸或不幸，她都能坦然面对。

1990年，黄宗英已到花甲的年岁，受邀担任大型纪录片《望长城》的外景主持人，白发苍苍的她丝毫不胆怯，辗转于茫茫草原、荒凉戈壁，去探寻长城的痕迹。走川藏线的时候，老人因高原反应一度陷入危险当中，但她仍丝毫不退缩，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她说：“我是很想亲身体验1800多公里的险路的，不与群众同甘苦，是难以理解时代、人民、现状的。我的任务，我想不仅仅是交一两篇文章。”这种探索精神，是属于一个作家的正直与良知。

年至90的黄宗英一直都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她除了是德高望重的艺术家、作家之外，还曾是协会托儿所所长。她喜欢小孩，看见小孩子时，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样保持着爱心和童心的人，永远都不会老去。

“一息尚存，不落征帆”，这是黄宗英晚年的座右铭，她不想虚度一分一秒，坚持每天写书法、跳舞、弹琴，行动不便时，她便躺在床上看书。黄宗英的心一直是热闹的，她像是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有用不完的活力。

2020年2月14日，接受采访时，一身红衣的黄宗英对着镜头喊着：“中国加油！武汉加油！”她永远都像一团火一样，执着、热情、善良、明朗。

2020年12月14日，黄宗英老人逝世，享年95岁，这位像云一样的女子，飘到了另一个世界去，但她的纯真明媚，永远是人们心里一面投射美好的镜子。